蹲在那孩子面前,柔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放心,我自会叫人安排,安葬令堂,但现在需得给你安排个去处。”
    那孩子紧紧盯着林海,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泪光。突然,他“砰”地一声给林海磕头磕下去“不劳大爷费心,只消大爷赏小的几两银子,小的自己葬了母亲,就来大爷府上当差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大爷的恩典。”
    京中这种骗术原也很多,小孩子说是“卖身葬母”,若有人真给了钱,那小孩拿了钱就没有影了,到府上来当差什么的,根本都是没影儿的事。
    林海是姑苏人,姑苏一向富庶,林海也没见过这种惨事,更加没听说过这种骗术,当下就从袖子里掏银子,一边掏一边告诉那孩子,“我住在城西剪刀巷,姓林,你一打听就知道。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只是你若无处可去,跟着我,我好歹可以给你照应”
    谁知这时贾放突然一伸脚,来到草席蒙身的那名女子跟前,一伸手,将那草席揭了。
    这举动出人意料,正在与林海对答的那个男孩尖叫一声,冲着贾放就扑了上来,双手紧紧地抱着贾放的胳膊,要将他往后扯。
    林海愣了神,一旁的路人却有觉得贾放很无聊的,冒出一句“这位小爷也太较真了。这卖身葬母的满大街都是,又有几个是真的要葬母的但干嘛非要揭人老底”
    林海这才明白他上当了。那草席地下的人,未必就是什么死人。
    就在此刻,那男孩却突然停了手。他看见贾放正伸出手探草席下面那女子的鼻息。
    男孩自己也伸手试了试,又摸了摸母亲的手,觉得凉冰冰的,登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娘啊”
    贾放赶紧冲那孩子摇摇手“被忙着哭,还有一口气。”
    他早先觉得不对劲看那男孩的一副狡狯模样,他断定草席下的人应该活着。但他见那草席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所以贾放心想,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所以他才会有了这掀席子的举动,果然见草席下的女子面色发青,气若游丝,已经快要不行了。而那孩子只顾着在前头假扮“卖身葬母”,完全没顾念身后母亲的情形,谁知草席下那妇人状况不佳,这一出戏码险些“弄假成真”。
    男孩听说母亲还有一口气,登时也不哭了,麻利地往后退了半步,冲着贾放就重重磕头磕了下去他似乎已经磕惯了,三下两下,额头已经磕得红肿。
    贾放也不管他,只回头看向林海“林兄可有人手”
    林海点点头,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长随过来,命他背起那妇人,几个人带着那孩子一道,往医馆过去。
    医馆的大夫一见到就说“是饿病。唉,最近每天都能见着好几个。”说着上前,用拇指使劲掐妇人的人中,掐了片刻,那妇人眼一睁,醒了过来。
    贾放难道就是低血糖引起的晕厥
    那大夫摆摆手“不用吃药,出门,去对面那家茶寮,跟老板说,来二两米汁。老板就晓得了。别让她急着喝,就放她这么半躺着,慢慢一勺一勺地喂只要能吃得下,就死不了。”
    大夫非常有经验,看样子这几天接诊的这种病人也不少。
    贾放和林海连忙张罗着到对面茶寮,买了米汁,让那孩子慢慢地喂那妇人喝下去。
    茶寮里卖的所谓“米汁”,其实就是米汤,大米粥慢慢熬,熬到那里头的米粒全都碎了化了,喂那妇人一点点喝下去,没过多久,妇人脸上便多了一点点血色。
    待那孩子将一碗米汁喂完,林海又命人去给这孩子买了一袋子馍和一小罐咸菜,堆到那孩子面前。七八岁的男孩,眼看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一双眼登时又慢慢地红了。
    他爬到贾放面前,重重磕下头去,说“谢谢大老爷”
    转头又对林海磕头,说“谢谢公子”
    林海与贾放相视而笑。林海笑道“看出差别来了。你这个真正救人的,才是个大老爷。”经过这一桩救人之事,林海与贾放之间的关系登时亲近了许多。
    两人又问起那孩子,何方人士,如何来的京城。一问才知道,这孩子也是北方人,家里遭了旱灾,一家四口人,丢下家里的田地,一路逃荒南下。在路上先是没了爹,后来男孩的妹妹也没了,只剩娘儿两个,一路来到京城东面。
    原本他们这样的流民是进不了城的,但是这孩子的娘以前曾在河北道上某个官员府上做针线嫂,后来这官员升迁进了京。妇人在入京的关卡处报了那官员的姓氏和官职,谎称是他家的远方亲戚,侥幸被放了进城。
    他们原以为进了城日子能过得好些,毕竟城里有粮,城外没有粮。可谁想得到,城里有粮是有粮,但是粮价高得离谱,连城里的平头老百姓吃不起,更别说他们这些逃荒来的外乡人。
    母子两个身上又没有钱,只能沿街乞讨,讨着讨着那妇人身体越来越弱,那孩子便想出了“卖身葬母”的法子,想要骗好心人一点儿银钱,却没想到,母亲却差一点真的丢了性命。
    男孩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贾放温言宽慰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世上也有人愿意帮你。只不要再行那狡狯欺诈之事了。”
    男孩伏在地上,郑重朝贾放磕了两个头,表示他记住了。
    贾放想了想,又仔细问那孩子“你是真的看过问过,城里每一家粮行,都是那样高的粮价吗”
    那孩子忙不迭地点头,说“若是有哪一家比别家粮价便宜,那门槛岂不是要被踏破了”
    贾放与林海两人对视一眼,心知确实是这个理儿。
    “官仓倒是平价放粮,小人夜里去过一次,还没排进那队伍里就被人踢出来了,根本不是我等去买粮的地界儿。”
    “他们说他们都说,今次的大旱与蝗灾都是因为,”男孩吞了一口口水,犹豫了片刻,而后才说,“是因为试试沙地,德正不修,上天降罪,才会有这样的祸事。两位爷,什么叫试试沙地呀”
    还没等贾放与林海反应过来,那茶寮老板先发怒了,快步走过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对那男孩说“这种混账话别搁在我这儿说,牵连到我这铺子看我不撕烂你的皮”
    贾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与林海对视一眼。
    那男孩说的,哪里是什么“试试沙地”,分明是“弑师杀弟”,再加上“德政不修”的四字考语这比太学的士子们说什么“天人感应”还要过分,这等市井之间的流言蜚语,竟明明白白地指向龙椅上的那一位。
    也不晓得这男孩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混账话”,但是这么点的孩子能将这佶屈聱牙的言语牢牢记住,证明市井之间这种议论不在少数。
    眼看着茶寮老板一脸凶相,要把这孩子赶出去,贾放连忙说“这种闲话都是无稽之谈,你千万别记住,一个字也别记住,想也不要想,更加不能对别人提起。”
    男孩乖觉,赶紧点头。茶寮老板似乎这才舒出半口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几个人一时说起这母子两人今后的出路,贾放和林海都觉得他们留在这城里不是办法。他们两人,一个在自家做不了主,另一个是临时留京人士,都没法收容这一对母子。
    贾放想了想,问那孩子“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去处,但是要出京城,而且要走上一百多里路,路上有可能还不安全但是到了那里就太平了,你和母亲都有饭吃,有水喝,如果帮着做工还能拿到工钱你愿意去那里吗”
    既然这对母子没办法在城里立足,贾放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劝他们出城往西,去德安县的流民营里。毕竟那里有父亲贾代善和四皇子在,贾放很有信心,只要这对母子到了那里,就一定能安然度过这场灾难。
    但前提是他们要能平安抵达。
    男孩想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他像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挡在柔弱妇人跟前,脸上表情坚毅,点着头说“我一定护送我娘去去您说的那个地方。”
    贾放点点头,轻怕他的肩头以示鼓励,将德安县的地名和方位告诉男孩。末了又附在男孩耳边,小声说“在路上如果看到其他和你们一样没出去的流民,你若是看他们人还不错,不会害你和你娘,你就带上他们,大家结伴,一起朝德安县过去。”
    男孩沉吟了片刻,跪下来冲贾放和林海都磕了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林海给他的馍与路菜小心翼翼地系在背后,然后扶着母亲冲两人福了福,这才慢慢转身离开。
    等两人走远,刚才那个一脸凶相、愤而呵斥的茶寮老板这时却望着母子两个的背影,摇着头叹息道“可怜,可怜”
    贾放却与林海对视一眼,两人都说“走”
    他俩都觉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得找个妥当地方坐下来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章

章节目录

基建高手在红楼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安静的九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安静的九乔并收藏基建高手在红楼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