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是亲眼看着小鲛人被送回去的。

    彼时,秦王还在议事殿。伺候的宫女为祁嗅嗅洗干净了手上沾染的墨,便取来玄色的深衣。

    宫女受过严厉的宫规管教,服侍时自然是小心谨慎,温柔至极。

    祁嗅嗅本来是琢磨着等换完衣裳,便出去找阿爹,再写一遍自己的名字。奈何宫女伺候起来慢悠悠的,始终快不起来。

    小孩只好乖乖地坐在龙榻上,任其动作。

    她孤身坐在帝王的寝殿里,放眼望去一片富丽堂皇,夜明珠莹莹的光辉照亮了宫殿的每一处,本应是极为陌生的地方,祁嗅嗅却一点也不害怕。

    只因小孩知道,这是阿爹要住的地方。

    照顾她的宫女俱是静默不言,动作轻巧,久了小孩便渐渐地有些犯困。

    不多时,一名面生的女官款步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换了殿内的熏香,又恭敬地退出去。

    祁嗅嗅有些好奇,下意识瞅了一眼跟着自己的宫女。

    见她们并不阻止自己,小孩便自顾自滑下了龙榻,慢吞吞地走到香炉面前,凑上去嗅了嗅。

    是一股奇异的甜香,闻起来淡淡的,沁人心脾,和此前秦王身上馥郁的龙诞香截然不同。

    小孩便攀着架子,踮着脚尖多嗅了几下,黑溜溜的眸子还直勾勾地往香炉里偷瞧,仿佛能透过那些镂空的缝隙,看到里头燃着发光的香料形状似的。

    乡村里家家户户都不点熏香,唯一见到的烟便只有傍晚的炊烟,看得见却摸不着。

    袅袅轻烟从香炉上升起,小孩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抓了一把飘散的烟,凑到鼻间轻嗅。

    可烟又如何是能被抓住的她便用小手耐心地捉了好几下,确认实在抓不住了,才安静下来。

    稚童懵懂天真,连嗅闻熏香都透着满满的孩子气,还有些可爱的笨拙。

    身后几名宫女皆是赵高按秦王吩咐,特意挑选的年纪较大、行事妥帖的人选,见状皆低头敛笑,掩饰眼中溢满的怜爱。

    毕竟宫中少有真正天真烂漫的孩子,愈缺什么,人们便愈发珍爱什么。

    眼看着小娃娃玩得差不多了,身后的宫女便请她回去梳头,祁嗅嗅只好松了手,跟着宫女回去。

    只是不知为何,自重新坐下,宫女缓缓替她梳头簪发开始,小孩精致美丽的眉眼便不断地往下耷拉,小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盹,最终到底是支撑不住,蜷在了龙榻上,安然睡熟。

    宫女这才完成了使命,退了出去,回禀秦王。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从殿门外投射进来、遮蔽了日光,里头的宫人便纷纷跪伏,甚至不需要通报。

    秦王一路入殿,遣退众人,方撩开垂帘。

    靠近龙榻时,小孩正在床上无意识地摸索着什么。

    她明显已经睡着了,可小手依旧半蜷着在榻上抓,似乎在寻找什么。

    秦王俯身看她,抬手将小娃娃头上的玉簪取出。

    宽大的衣袖垂落,正好落入祁嗅嗅怀里,被她拽住了,压在小胳膊底下。

    八卦镜无声无息地挪了过来,将绮丽的红光笼罩住睡着的小孩。

    秦王欲收回手,衣袖却被扯住,便微微使巧劲将袖子抽走,又把祁嗅嗅自己的衣袖放到了她的手心里,正好让小孩握着。

    做完这些,秦王方攥着玉簪,直起身,负手看着红霞再次笼罩寝殿,小娃娃消失无踪。

    镜中半日,镜外三日,也即倘若秦王打了六日仗,小鲛人在镜中才只是生活了一天。这样迥异的时间流速,唯有秦王与八卦镜知晓。

    故而,祁嗅嗅在行宫待了一个时辰,被送回去时,她也不过是离开了一盏茶的时间,并未曾被村中的人发现异常。

    只是,八卦镜并未将祁嗅嗅送回消失的地方,而是送回了她住的茅草屋

    春日午后,简陋的茅草屋坐落于村庄最西边,屋子后不远处便是成片的桃林,四周苍天的古树遮蔽了大部分日光,使得屋内外俱是幽冷而萧索。

    本还算整齐的茅草屋经过严冬酷雪的摧残,接着又是连日来春雨的洗礼,如今已然变得破败,几乎不能住人。

    然而此时铺着草席的炕上,偏生蜷缩着一名身着玄色华美深衣的稚童。

    稚童阖眼安睡,一边小手枕在脸下,长袖散开,露出藕节般嫩白无暇的一小节皓腕,另一手则五指拢于衣袖之中,连一点手指尖都不曾露出。

    袖中攥紧的小拳头畏寒般环紧了自己,牢牢贴着容易受凉的小肚子。

    单薄的小胸脯轻轻起伏,许是先前倦极了,小娃娃睡得极沉。

    午后的日光透过支起的小窗,缓缓攀爬而入,渐渐来到了炕上,本是光线不佳的屋内逐渐亮起。

    这一幕恰好映照于八卦镜上,有些晃眼的日光一晃而过,连带着斜倚于王座上的秦王都微微眯起了幽深的长眸。

    帝王言出必行,许诺了要送小鲛人归乡,便会全程看着。

    男人漫不经心地透过镜子,扫视屋中陈旧的桌椅,敛起眉,看不出心思。

    而此时炕上,祁嗅嗅所穿深衣无声散开,墨金色绣线滚边的广袖迤逦铺开,些许覆于小孩腰间,又往下垂落于草席上。

    其中绣着的暗纹被暖暖的日光照耀,竟生出了点点星光熠熠,远看分明无甚区别,近看之下却是光华流转。

    秦王尚黑衣,自是满意小娃娃如此穿着,赠予祁嗅嗅的,亦是尚衣局唯一一套为未来公主缝制的深衣,其用心程度、设计奇巧,自不用说。

    须臾间,约莫是入了梦,小娃娃忽得蹙起眉,不满地呢喃了两声,精致的小脸贴着枕住的手心,蹭了两下。

    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只着罗袜的小脚突然蹬了两下草席,像是在发脾气。

    秦王见状兴味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若忽略屋中的简陋,此刻容色姣好、睡态娇憨的小娃娃,俨然便是娇养于深宫的懵懂公主。

    床头的八卦镜始终泛着微微的红光,持续不断地笼罩着这座茅草屋。

    故而,如此奇异而美丽的场景,便尽皆透过了八卦镜的传递,被秦王纳入眼中。

    议事殿内,秦王此刻正身着玄色龙袍,端坐于王座上,听着下首大臣汇报朝中事务。

    殿中央,尉缭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汇报着连日来赵国的动向:

    “此次陛下亲征,军心大振,秦军占领漳水流域,赵国又忙于攻燕,救援不及,朝中动荡,可谓元气大伤”

    “嗯。”秦王垂眸听着,锐利的鹰目微阖,时不时应一声。

    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八卦镜里安睡的小鲛人。

    “臣以为,赵已是强弩之末,可趁胜追击。”尉缭说完话,恭敬地等待帝王裁夺。

    秦王闻言,无声将八卦镜收起,抬眸看向臣子,思忖半晌,方敛眉,沉声道:

    “爱卿言之有物,然孤以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此次战役赵国大败,其根基依旧不可轻易撼动。

    秦欲统一天下,于各国坐落方位而言,韩国乃是最明显的障碍。若要越韩攻赵,亦或是其他国,难免同此次赵国被我军偷袭一般,若是半道杀出齐国魏国我军却远在赵国边境,如何回秦支援”

    “这”尉缭双目一睁,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以秦当下之兵力国力,还不足以做到攻守兼备,守住了国土,便无兵征伐;出兵征伐,又无力于危急时刻驰兵回援。如此,再贸然出兵,只会致使秦丢失原有辖地。”

    秦王眸色沉沉,并不像在争论,而仅仅是陈述,显然胸有丘壑。

    而他所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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