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外李斯和王翦求见,秦王将人宣了进来,听王翦汇报前方战况。
王翦是一名猛将,早年便追随秦王左右,立下汗马功劳,最是忠心不二。
汇报完,他也不管李大人的目光示意,恭敬道:“陛下的伤势如何了”
“无妨。修养几日便是。”秦王一边听着臣下的汇报,一边注视着镜中的小鲛人,见小娃娃吃力地从田里爬了起来,头顶上圆圆的发髻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棵碧绿碧绿的小草,却浑然不觉地一步一步沿着乡野小道走远。
秦王方转开眼,看向臣子。
王翦确认秦王无碍,自然退到了一边,那么就只剩李斯了。
“爱卿何故踟蹰不前莫不是还未缓过惊吓”秦王似笑非笑地开口。
李斯登时背上冷汗直冒,躬身道:“臣确是担忧那妖物之事。”
李大人口中的妖物自然是八卦镜。
秦王那日召李斯来商讨八卦镜的作用,无非是想让得力助手发挥想象力,对八卦镜物尽其用,奈何李斯被吓破了胆,只得命人抬出去。
“孤自有主张。”秦王敛了笑,不欲在此事上与臣子生隙,但他礼贤下士是出了名的,又道:“若有异端,孤不会留它,亦不会受妖邪蛊惑。”
秦王都如此说了,李斯尽管忧虑,也不可再争论什么,打扰秦王歇息,便同王翦向秦王告了安,退下了。
赵高将熬好的药呈了上来,也被秦王挥手屏退。
若说帝王皆是孤家寡人,秦王更属其中之最,饮食起居如非必要,不喜人随侍左右,从不留宿后宫,继位十年,甚至都不曾立后。
再者,自赵太后秽乱后宫,秦王暴怒生囚太后开始,宫人们就知秦王最厌后宫无序,往日里试图亲近他的宫人都歇了心思,平日里不得传召,基本闭门不出,唯恐哪天小命便丢了。
连其他六国送来的各色美人,也皆闲置,面都不曾见。
八卦镜待宫人退避,才被允许现了形。
镜子:是否召唤海中之神,助你一臂之力
秦王失血过多,正靠在榻上,支着额,漫不经心地看着八卦镜耍心机。
他本欲拒绝,然而话未出口,眼前小娃娃扑倒在地、满头鲜血的一幕又在脑海中闪现。
五岁稚儿,若血照这样流,不出一日便休克晕厥。
上一次看到小娃娃被砸破了头,还是三日前,可镜子这头三日过去了,那头却连半天都没过,莫不是天也不忍她身亡
身着打满补丁的百家衣,可见小孩无父无母,既非王孙贵女,也非富庶人家,这半日过了也无人来寻,无人关怀,便如同战乱中随处可见的稚儿,死了也无人怜惜。
秦王的心何其冷硬,手下多少亡魂,如何会生出怜悯。
然,帝王到底是记住了小娃娃那句无意中自言自语嘀咕出来的话。
“春来了,阿爹在边关便不冷了吧。”
他手下那些将士,是否如今家中小儿也无人看顾,随时都会死去或许,死前都未能等到生父解甲归家。
天下一统,究竟为的是什么
秦王眸色莫测,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八卦镜便当他默认了,开始施展神通。
镜面忽然如同碎裂一般显现了无数裂纹,秦王岿然不动,冷眼瞧着。
而在这道道裂痕中间,依旧映照出了祁嗅嗅娇小无助的身影。
小孩本是吭哧吭哧地努力背着一大筐草和一面超重的镜子回家,奈何此刻临近晌午,村子里其余的小孩们都被放出来玩了。
各式各样的纸鸢被放飞升空,大孩子们拉着线轴在四处疯跑。
祁嗅嗅避无可避地撞上了他们。
见她身上又多了许多泥巴沾染的痕迹,漂亮乌黑的眼睛也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有那么几个男孩便彻底忘了早上被吓跑的事,又起了坏心思。
村长家的周大妞很快冲了过来,分明害怕,却还是强笑道:“小僵尸,我阿娘说也给你一只纸鸢”
纸鸢
祁嗅嗅安静地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们手里的玩具。
周大妞连忙点头,将纸鸢丢了过来。
祁嗅嗅没玩过这样的小玩意,一双圆润的黑眸在正午的日光浸染下,似乎漫起了一层好奇的薄光,懵懂又天真。
她原地踟蹰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踢了踢小脚,才慢吞吞往前走。
秦王见头上破了个窟窿的小娃娃依旧不知死活要去受骗,一时轻转了下手上的玉扳指,眸色凉薄地冷哼一声。
这声又沉又哑、独属于成年男子的冷哼措不及防在脑海中响起,唬得祁嗅嗅瞬间小步子一停,睁圆了眼睛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