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歌行哀嚎道,“你难道要我给他做裤子”
    “不是,”杨晏初说,“它就一娃娃,你给它做这有的没的干嘛。”
    “不是啊,”任歌行的神色认真起来,他说,“他是你的柏奚,不管怎么样,不能冻着。”
    这个人用他做弓做弩使刀使剑的手,生疏地、别别扭扭地拿起了针线,兢兢业业地缝出一个四不像,因为那是杨晏初的柏奚,不可以受冻,要好好穿衣服。
    好吧。杨晏初非常想笑,心说我真他妈的爱死这个男人了。那件宝贝袈裟,从此就一直穿在柏奚身上,偶尔被杨晏初珍重地脱下来洗一洗,放在阳光好的地方晾干。
    沈执玉拍了拍杨晏初的肩膀“没看出来,小任还挺内秀。”
    内秀的小任此时正在外间院子里,那么高的一个人,蜷在小凳子上,抱着个盆儿择菜,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小院子,叹道“这小日子过得。”
    剑秋嗯了一声。任歌行偏过头去看他,翘着一边嘴角笑“那次见你,还以为”
    剑秋像想起了什么,也笑起来,摇了摇头。任歌行乐了一会,眉目渐渐平静下来,他伸长了腿,悠悠叹息道“兄弟,走了这一步,得对人家好。”
    剑秋顿了顿,说“我会的,”又轻声道,“可是他到底为我多受了许多苦。”
    任歌行不太清楚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想也知道自然波折万分。他说“那以后别让人家受委屈就是了。”
    剑秋点了点头。
    任歌行点到为止,他伸了个懒腰,说“我和小杨儿也想找个地方定居来着。你觉得哪儿好”
    剑秋想了想,说“都好。”
    豆腐下锅了,他在那样的香气里加了一句“安稳就好。”
    “安稳。”任歌行很惬意地笑起来,他抬起头,南方高大的乔木垂下细长的络子,温柔地拂过脸颊,栀子花开了,满院都香。
    “小杨儿,”他隔着窗子叫他,“咱们也弄个这样的小院儿吧。”
    “好啊。”杨晏初应道。
    沈执玉问“想好在哪儿定居了吗”
    “没呢,”杨晏初把柏奚放回去,拍了拍,说,“我没什么想法,看他。”
    沈执玉托着下巴笑“还挺和谐,夫唱夫随的。”
    杨晏初偏过头,看着任歌行在窗外,抱着个盆,叉着两条长腿择菜,笑了笑,叹道“倒也不是人吧,死过一次,有些事会看得特别淡,有些事会抓得特别紧。”
    沈执玉眼睛一亮,说“我也死过一次,挺有同感的。”
    什么话这是。杨晏初以为这是什么修辞,用来表达某种九死一生的境遇,他摆了摆手,笑道“小沈哥你不知道,我是真死过一次,当时气都咽了。”
    沈执玉一拍大腿“我也是啊不会吧,你真的是我以为只有我,”他声音低下去,凑近了,神秘兮兮地,“我是通过某种神奇的,不可言说的方式醒过来的。”
    杨晏初汗毛一下子都立起来了“我也是。”
    沈执玉眼睛睁得更大了,圆溜溜的“我好兴奋啊那个,是不是醒来以后,就像换了一个躯壳一样,但是还是记得这个身体以前的事情”
    杨晏初悚然“对啊。”
    他心说不对啊,土蝼不是六十年前被人斩获做成的柏奚吗,沈执玉这么年轻,这玩意儿难道还能祖传的吗
    沈执玉一把搂住了他“最后对个暗号啊。”
    杨晏初被他带得都紧张了“你说。”
    沈执玉在他耳边低声说“奇变偶不变。”
    杨晏初“啊”
    沈执玉愣住“你们不学这个”
    杨晏初懵懂地摇头“我不明白,我真不知道”
    沈执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然后说“咱们俩可能从头到尾说的都不是一个事,不是你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话都说到这了,杨晏初只好把昆仑,钦原,土蝼,柏奚诸事一一告知,沈执玉听完之后好久没说话,半晌,咽了口口水,说“这,这么魔幻的吗。”
    杨晏初看他那样,有点想笑,点了点头。
    沈执玉说“我人傻了。”
    杨晏初笑出了声,反问道“小沈哥你是怎么回事啊”
    沈执玉叹了口气,说“我本人,让车撞了,嘎嘣一下死了,咔嚓一下活了,从共产主义接班人变成封建大地主家的崽子,你听不懂就算了。”
    杨晏初的确是没听懂,无言地拍了拍沈执玉的肩膀。二十多年的生活告诉他,永远不要觉得一个人在瞎扯淡,他可能只是经历了一些你没法想象的事。
    沈执玉摇了摇头,笑起来。他长得年轻清秀,看着比任歌行还要小两三岁,这一笑,眼角突然显现出几丝淡淡的纹路,才让杨晏初猛然想起,他已经三十岁了。
    沈执玉说“算啦。晏初,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算一类人。”
    杨晏初点了点头。沈执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着歌出去了“身前身后事茫茫”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说话已是夕阳西斜,羹饭已熟,四人且饮,且笑,且醉。多少传奇故事化作笑谈潺潺流去,说到杯盘狼藉,月灿星稀,四人眼里都有醉意,满屋的饭菜混着酒的香。沈执玉把头靠在剑秋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搂着他,说“你们三月三来就好了,能听他们唱大歌。姑娘的嗓子真亮,特别好听。”
    剑秋低下头拨弄小少爷的刘海,他也有些醉了,平时决计不会说这话“你听姑娘唱歌”
    沈执玉嗤嗤笑“你吃醋啊你又不肯唱。唱一句,我听一辈子。”
    任歌行笑道“三月三那时候,正打仗呢。”
    沈执玉从剑秋身上出溜下去,把脑袋扎在桌子上笑“都过去啦,那时候真不太平。”
    杨晏初说“现在这里还好吗听说前段时间巴蜀和桂林匪患猖獗,小霑他们正谋划剿匪呢。”
    此话一出,剑秋和沈执玉同时一僵,沈执玉趴在桌子上,竖起一根大拇指“原来是你弟弟的人在剿匪啊都过去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剑秋低垂着眉目,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后背,然后抬起头对任歌行和杨晏初说“想去哪里玩,都可以问我们。”
    任歌行点了点头。沈执玉打了个嗝儿,说“嗯嗯,我和小秋刚来这的时候,把这里玩了个遍,想去哪儿,我们带你们。”他笑起来,“真是神仙眷侣啊,哪天我写传奇话本子,就写你俩。”
    任歌行笑着握紧了杨晏初的手,说“怎么不写你和剑秋呢”
    “我们的故事啊,太简单,写成戏文,两折子就演完了后来就都是寻常。”
    他有些醉了,撑着下巴傻笑,那双清澈像少年一样的眼睛在任歌行和杨晏初的身上转,半晌,他笑叹道“我能看出来,你和小杨什么也不缺,只缺寻常。”
    这话说得任歌行和杨晏初心里同时一动。不多时撤了席,任歌行和杨晏初宿在小客房里。桂林湿热,墙壁塑得很薄,隔音不是很好,加之酒喝多了人困乏,杨晏初和任歌行都不再多言,准备躺下睡觉。刚吹了灯没多久,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什么东西突然被碰倒了,任歌行和杨晏初同时睁开眼睛。沈执玉在隔壁懒懒地哼了一声,隐隐约约地说“不用管老吴头家的猫也不是第一次大晚上的来咱们家串门”
    剑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起身推门出去看了看。过了一会儿转回来,先去跟沈执玉说了一句,然后敲了敲客房的门,低声道“是隔壁的猫,没事,睡吧。”
    任歌行应道“知道了,你们也赶紧睡吧。”
    剑秋转身离开了。那边不多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沈执玉说“我就说是猫,你还老不放心睡吧”
    一时又静下来。任歌行把杨晏初往怀里搂了搂,桂林之夏的夜晚连风都是热的,任歌行摸了一把杨晏初的后背,薄薄一层汗。低声叹道“我们得住得再往北一点,桂林到底太热了。”
    杨晏初嗯了一声“再修个小院子,种点儿花。”
    “我其实想种点大葱辣椒小柿子什么的。”
    “也行。”
    “再养几只鸡。”
    “好。”
    “别养狗了吧狗不喜欢我,我见过的所有狗,看见我都骂骂咧咧的。”
    杨晏初扑哧一笑“那就养猫。”
    “猫行,你想养就养。”
    任歌行抱着他,心像把新雪,被一种温柔绵软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压踏实了,发出咯吱咯吱酸软的声响。他想起酒桌上沈执玉说的那句话。那句话说得很含蓄,后半句含而不露,他们什么都不缺,只缺寻常。
    五六十年,柴、米、油、盐、他,那不仅仅是寻常,那是幸福。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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