霑的脖子“走,陪我看看这长安。”

    那是任歌行的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站在帝王家的至高点俯瞰长安城。这是合宫最高的地方,抬头再无所见,只有黑而高的天。

    周遭是重重深宫,再远些,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他们三人趴在栏杆上,安静地看着这座城市。春风得意的状元,峨冠博带的士夫,香车骏马的王孙公子,苍布裹头的贩夫走卒,端庄羞涩的宦门淑秀,冶艳无方的伎伶娼家都鲜活地生活在这座古都城中。天子脚下的长安坊市不知在乱世中经历了多少次的江山易代,喧闹的人间烟火却从不曾熄灭。曼声调笑与高声叫卖,稚子夜哭与夫妻拌嘴,昔日的王谢堂前燕,蹲在寻常百姓家的屋檐梁上,静静地听着。

    任歌行默默地看了一会,突然问道“宵禁开了”

    李霑颔首道“宁大侠让开的。他说前朝宵禁已经松弛了许多年,如今本就逢着战乱,再严加宵禁,老百姓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就索性开了宵禁,派了自己的人去夜夜巡逻呢。”

    任歌行点了点头。李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看了看任歌行,说“任大哥你是要走了吗”

    任歌行朗声笑起来,他揽住杨晏初的肩膀,说“对,和你小杨哥哥浪迹天涯去。”

    李霑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杨晏初拍了拍他,说“小李子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我”李霑把头埋进臂弯里,闷声道,“我想我应该留下来。”

    “那么,”任歌行的声音低下去,“今晚我本来要住的地方,你想住吗”

    李霑顿了顿,仿佛料到任歌行会有此问似的,他说“不想。”

    任歌行挑了挑眉,道“为什么”

    李霑说“烫屁股。”

    任歌行一愣,然后笑了,沉吟道“那你觉得宁安怎么样”

    李霑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你也觉得他很好这么长时间看下来,这几个人里,我是偏爱他的。”

    任歌行点了点头“他人不错。”

    杨晏初在一旁听着,越听心里越不对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霑,你现在你是不是”

    李霑整个一傻小子“咋了”

    任歌行和杨晏初对视一眼,方才恍然大悟“小李子,你现在还是喜欢女人的吧”

    “什么啊”李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好好的说正事,怎么扯到这上头”

    “害,”任歌行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李霑又羞恼又无语,“我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姑娘。”

    “哦,”任歌行笑了,“我俩吧,就是随便问问。”

    “你们真是。”李霑脸有些红,夜色里不大显。杨晏初摸了一把他的头,笑道“长安九城路,戚里五候家,将来就是泼天富贵,怎么还不高兴”

    李霑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是泼天富贵,你们为何要走呢”

    任歌行和杨晏初一愣,神色都沉静下来。半晌。任歌行道“泰阿令重现于世,而羽霄剑已经折断,我可以走了。”

    杨晏初道“我自然与他一道。”

    李霑与他们对视,心里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走,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只得叹道“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里”

    任歌行看了看杨晏初,笑道“去那些我们早就想去的地方逛一逛,玩累了就找个地方定居。我会给你去信的,到了什么地方,都告诉你一声。”

    李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哥,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那把新剑,不好一直叫无名吧,好歹你也给它取个名字吧。”

    任歌行道“说的也是。”他摸了摸剑鞘,沉吟道,“就叫”

    他看着杨晏初,突然说“杨儿,笑一个。”

    杨晏初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对他笑了笑。任歌行说“就叫展眉。”

    到处即闭户,逢君方展眉。

    羽霄剑已经折断,余生他只看一人展眉莞尔。

    李霑被他肉麻得浑身一激灵,不再看他们,趴回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长安灯火,任歌行去昆仑的时候,他心里那点小小的犹疑又冒了个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还算数吗”

    任歌行笑了“当然。”

    李霑终于十足满意“我就知道。”

    任歌行曲起手指,弹了李霑一个脆生生的脑瓜嘣儿。三人一时又安静下来,任歌行最后看了一眼灯火遥遥的长安城。这是他的一生中最接近世间至高权力的一个晚上,站在长安城帝王禁宫的至高点,身边是他的义弟和爱人。

    任歌行牵了杨晏初的手,道“走罢,上头风大,别着了凉。”

    杨晏初晃了晃二人紧扣的十指,应道“好。”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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