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寂静,璀璨的星辉映到剑上,凛凛地一闪。

    临行前,他挎着从阵前尸体上拔下来的唐刀,宁安扶住车辕,递给他一把长剑。

    君子剑,浪客刀。任歌行抬了抬眉。宁安道“唐刀长于劈砍。任大侠使惯了剑,怕是用不惯长刀的。”

    任歌行弹了弹剑锋,一声铮鸣。他道“多谢。此剑何名”

    宁安道“尚且无名。”

    任歌行嗯了一声“那就叫无名算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剑刃,低垂着眉眼,猝然问道“霍枫桥死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宁安怔忡在原地,扶着车辕的手松开了。

    他没有回答。半晌,轻声道“我是他的人,我在一天,都不会让他白死。”

    任歌行点了点头。两人的目光当空碰撞,又迅速滑开了。

    杨晏初一路上一直昏昏沉沉,不分白天黑夜,清醒的时间很少。脸上一点血色都无,面容却极安和,被任歌行层层叠叠包裹得像个暖呼呼的小团子,圆圆地窝在那里睡觉。任歌行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伸手摸摸他的脉搏,微弱而缓慢的一点,像将熄未熄的烛火,让人担惊受怕地欢喜着。摸完了亲一亲他,冰凉的唇冰凉的脸,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们重新暖起来让他做什么都行。

    杨晏初脖子上系着一个平安符,小小的,刻得很精致,是任歌行求的。他从前向来不信什么鬼神,如今开始求告神佛。当时抢命一样地赶路,一切从简,老和尚认得这个四海漂泊的游侠,慈眉善目地念一声佛号,说心诚则灵。

    于是深深地一个头磕下去,他蜷缩起脊背,向殿内的满天神佛屈膝跪拜,五体投地,虔诚而卑微地祈求一个平安。

    菩萨始终低眉。

    给杨晏初带上平安符的那一晚,任歌行在短暂的休息中罕见地做了个梦。依然是往日光景,杨晏初挤着他的脸,点着他的额头训他“你给我好好睡觉。”

    任歌行激灵一下醒过来,恍惚而惊喜,转脸却看杨晏初依然在昏睡,脉搏一下,一下。

    他看着他,笑起来。

    小东西。

    昆仑山上的风雪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任歌行向前走了几步,听见山上除了他以外的,警惕的咻咻喘息。

    那是几匹狼。从薄暮开始就跟着他了。蹑手蹑脚,低垂着尾巴,跟着他翻过几座山脉,几个断崖,看着他踩上铺着厚厚一层积雪的裂谷,只身吊在裂谷边缘,再徒手一点点险象环生地爬上来,看着他一无所获地在山间雪间九死一生地跋涉,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它们渐渐形成包抄之势,任歌行一回头,幽幽几抹乍起乍落的绿光。

    它们还在打量。任歌行转过身,叹了口气,与它们无声对峙。

    “几位大哥,”任歌行开口,嗓子里像被灌了刀子,“我在庙里求了符的,别逼我杀生。”

    狼群已经伏低身子,安静而剑拔弩张地做出攻击的动作,任歌行拔出剑鞘,剑与鞘相击,冷铁在寒风中发出刺耳的怒鸣,狼群稍稍退却,见他没甚动作,顾自走了,又重新包抄上来,绕到他背面,突然人立而起

    狼血四溅。雪地上腾起一片血雾。

    任歌行借助腰背的力量暴起转身,抽剑枭首。

    狼群一跃而起。任歌行横刀侧肘,慢慢转头,听见麻木冰凉的颈骨发出喀拉喀拉的脆响,心里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塌了。

    “虽恨极痛极,自有苍生黔首,万望任大侠记住,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难道不知道任大哥的为人”

    “我在一天,都不会让他白死。”

    “以后你路过的每个村都可以看作是我开的店。”

    “我特别特别特别舍不得你。”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所有的脸一瞬间都浮现在眼前。

    任歌行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当眼前的血雾终于散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地狼尸中,遍地残肢断头,血珠从剑上迅速地滑落下去,落在雪地上,几乎是漆黑的一点。

    那是近乎凌虐的杀法。任歌行拄着剑,在一地血水中低头喘息,大抵前半生未行到水穷处,他不知道人在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时能爆发出多么巨大的愤怒。

    他晃了晃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狼尸,一个在某个刹那叫嚣着让江洋翻覆为爱人陪葬的声音,渐渐粉碎于悠悠昆仑的呼啸风声。

    他重新往前走,不再回头。前方有个断崖,挑着一天的碎星星。

    不。他在抬头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那里站了一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几乎像个雕像,他目睹了任歌行刚才发的一场鲜血淋漓的疯,却只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穿着一身皮袍,身量却极清瘦,几乎带着病气。那人看见任歌行抬头,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昆仑的夜色里,像水融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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