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窗外天雷滚滚,老太太的梦里亦是。

    一觉溯回一九九五年。

    九五年十二月初,静安寺真禅长老圆寂。

    实在难解,当晚天公布的雷、施的雨,远比今夜狠烈。像铜锤击碎衖堂里的红瓦,天闪豁开夜幕换白昼。

    屋里的箱笼橱柜被强光明灭得狰狞煞白,傅言双手捂死耳朵,无主孤魂似的喊“奶奶”。

    老太太同样难眠,双臂把囡囡带棉被一道搂紧,哄她不必怕,那是西天四七在恭迎得道高僧,抑或,每声雷皆是超度经,弥弥嗡嗡、消罪往生。

    “奶奶不怕的嘛”

    “不怕,无愧于天。”老太太答完,贴靠囡囡的右耳唱童谣。

    她怕什么,较之怕更多的是纠结。

    一个月前傅鹤汀回乡给傅明栋祝寿,返家后旁的话没有,只将一条丝巾给她了。关于丝巾来源他含糊其辞,仅仅说,老爷子拿给他的,

    “大概想求和罢。也是,多大年纪了还计较前嫌呢不论三纲五常还是法律法规,您跟他始终是夫妻。就退一万步,难不成七老八十了还要进民政局离婚啊”

    老太太不置可否,丝巾收归收,但和好免谈。

    她这辈子囿在仇怨的囹圄里,空耗的那些辰光已经买不回了,不必再用余下的时日求一份和解。

    世人总欢喜大小团圆,可貌合神离算哪门子团圆。

    她认为现状够好,为自己活更为囡囡活。

    一场雷雨荡涤了整个人间,次晨晴空如洗、明烛天南。

    六岁的囡囡由老太太从被子里抱出来,到盥洗室洗脸,恰好碰见一夜未归的傅鹤汀。

    “给我抱抱”

    囡囡抗拒了这份示好,她童言无忌地告诉父亲,“爸爸身上有别人家的味道。”

    “小鬼头净胡说。”傅鹤汀还是抱她了,一路掂往书房去,递了支毛笔到她手里,权当逗闷子地问,“囡囡可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用毛笔试试。”

    傅言摇头,他揉揉她的发顶,

    “不够早慧,倒是有个早慧的叔叔写过你的名字。爸爸不记得搁在哪了,回头想起来找给你。”

    可惜贵人事多,他到死也没践诺。

    往后老太太将那场雷暴和两月后儿子的横死联系到一起,会感喟“诸恶众善,如面佛天”。

    作孽太多,上苍终要显灵的。

    傅言起床后明显觉着奶奶有些异样,说不清道不明,她情愿是想太多。

    王妈今朝来得早,为她热了隔夜粥,她就着豇豆与盐渍菜下肚,早餐桌上独她一个人。吃完把碗送进水池时,拿围裙揩手的王妈挨过来问,“言言前两天穿的衬衫需要我洗嘛”

    傅言怔忡几秒才会过意,“不用了。”

    那两件她偷摸洗好了,一会儿用袋子拎走。

    王妈没吃心,“那好的呀,你倒替我省事了。”

    话完,又知会她昨晚民宿的小插曲。

    傅言回眸纳罕,“奶奶怎么没跟我说”

    准确来讲,是昨晚自她回家到就寝,都没和奶奶聊上只言片语。

    “伐晓得。”王妈站到她退开后的空位,拣出碗勺冲洗,“你自个去问问她”

    傅言应声去。

    老太太正在沙发上纳鞋底,雨后日光甚好,几案上摊满各色鞋面鞋底。她是这样未雨绸缪的性子,抑或权当消闲,春天纳过冬的棉鞋,秋天纳度夏的凉鞋。

    再者,小钱靠俭,细水长流。

    傅言做贼心虚的情绪再严重不过,佯作寻常地问奶奶,是否需要她到那间房子看看,电子产品总难不倒年轻人的。

    语罢,她并未盼到奶奶抬头,后者一直着眼手里的锥子,迟迟才言声,“不必了,我上午联系维修师傅。你赶紧上班罢,不要迟到。”

    姑娘过意不去地上前搂她,“对不起我的好奶奶,忙过这阵子一定好好陪您。”

    某一瞬间,傅言竟能同父亲将心比心,那些“忙过就补偿你”的谎言与轻诺,不过因他无法直面自己的苟且。

    眼下她亦然。

    老太太搪塞两声便抽离出怀抱,瞧见她chic风衣搭配的斜跨baon包,蹙眉一顿,拿问式的口吻,“这就是你和小丁拼单买的”

    傅言顺势而为地点头。

    “好多钞票看着不便宜,不像你会舍得买的。”

    仿佛被奶奶指间的针扎到,傅言腹里的话迂迂回回,终究还是择了句诳语,

    “人生在世,我也偶尔奢侈一回嘛。”

    傅言并不想赊欠沈读良太多,尽管于物质上她始终矮他一截。他关照过的她都会念恩,然后将其掰成几小片,如风化雨地还给他。

    要不然,心机狗断不肯收她回礼的。

    譬如傍晚下班,她就约他逛uji和宜家。

    购物车里的斩获和她心头的充实感一样满。傅言觉得狡兔三窟,把窟筑到他身旁,她总要安定许多。

    沈读良一副和家居店格格不入的派头,姑娘为一只洗衣篓选择恐惧症的时候,他在她身后数度抬表,不无玩味的口吻说“拣精拣肥的,我相亲都没你认真。”

    直击她七寸了,气得傅言一抹身一冷眼,“二叔,您说话总没个正形”

    某人笑得,畅怀感全凑聚在眉间,“你不欢喜我这样说话”

    傅言不响,耳际燎了两弧红。

    “那就是欢喜。”他兀自决断。

    要死啊

    末了结账,傅言执意自己来,支付宝界面往扫码机上一靠,再无沈读良干涉的余地。于是出门时他促狭,领饷钱了还是过年攒的红包

    他始终将她当小孩。

    姑娘着实气恼且严肃的形容,扽住要拽车门的人,敬告他,“沈先生拿我当什么呢”

    沈读良浮浮眉,目光去到她面上,再用食指戳瘪她鼓胀的脸颊和火气。单手绕她身侧开了门,从门衬板中取出一包万宝路日版水蜜桃爆珠,他递与她,答非所问,“易叙给的,我不抽,你拿去图一乐。”

    傅言不接,这人继续若无其事的声口,“一天至多一根,忘记怎么抽的话,就回想一下先头我如何教你的。”

    言毕,把烟盒揿进她的包里,再抬手薅她刘海。傅言若非没恍神,必然会错过他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飞女正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梁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梁仝并收藏飞女正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