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旧黄历,殡礼得弄得热热闹闹的。从而在等开饭的功夫,大太太做主摆了一桌麻将。就近拣四个会打的凑上,分别是她自己、玳晴、傅奶奶,以及隔壁陈大夫的发妻。

    浑身重孝的女人就这么围桌坐下了,噼啪牌声中大太太仰面对遗像道“明栋啊,你生前好打牌,我们打一次给你送行。在那边吃好喝好,保佑我们门楣兴旺噢。”

    玳晴看牌间抿笑,“眼下该让叔叔保佑您不输牌的呀。”

    众人异口哄笑。

    大太太跟上家打白板,偏头知会闲站的沈读良落座。

    “站着看手机干嘛呀囡囡旁边不有好大的空位嘛”

    一语道愣两个人。

    尤其是坐在罗汉椅的傅言。她掠一眼沈读良,不动声色朝椅把贴了贴,不言而喻“我想躲你远远的”。

    客随主便,后者若无其事地挨近了,大剌剌一架腿签在了椅子上,丢她个玩忽眼神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桌上台灯把人影放大了,幢幢投在天顶上,不多时加入迟来的陈大夫,偎在陈夫人椅边,下首即是玳晴。

    牌板往桌面砸,笃笃作响。

    打完四圈陈夫人忽而起身,叫玳晴领她去上厕所。

    “噢哟我手风刚转的啦。”刚胡一把的大太太怨言。

    玳晴只好求助傅言,会打麻将嘛帮忙顶两圈。

    后者懵懂颔首,就被唤去顶替。

    陈大夫自然将李代桃坐上了夫人的位置。

    搬风掷完骰,座位照原样。

    傅言码好牌,感到身旁有人影悄然欺近。她旋即侧眸去看,只见沈读良闲散站在手边,镜片由灯光映得些许偏光,目光磊落地射在她牌上。

    她怔住,这人便淡淡提醒,“该你打了。”

    慌里慌张回过头,其余三人果然都在候她。傅言戚戚然随拣一张甩出去,立刻由奶奶开杠。

    沈读良轻丝丝啧一声,小姑娘手生得很,一点不会见风使舵。

    把傅言恨得,啪啦啦反扣下牌,眼尾冲他一横,“不给你看”

    “东风”大太太数落她,“囡囡,以下犯上啊,讲不讲礼貌的”

    她拗着不言声,沈读良却讲“小家伙稚气,不妨事。”

    “”

    半晌,玳晴和陈夫人回局。傅言如释重负地让贤,沈读良也跟着她折返罗汉椅。

    小姑娘把电脑搁回腿上的当口,腹诽他是跟屁虫,行哪跟哪甩不丢。

    乡野光缆时好时差,这会儿ifi就断了,傅言怎么捣腾都徒劳。

    她是个七情爱上脸的人,从而不表明也给沈读良摸透了心思。

    傅言一筹莫展之际,电脑旁挨近了一只手机,当即无线网列表中就多出一个选项

    乌龟乌龟。

    并且极其体恤地设成无需密码。

    “你的”她本能地扭头问,“乌龟是什么意思”

    沈读良笑笑,答非所问,请和二叔说声谢谢。

    傅言“嘁”了一声。

    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大方笑纳了,和上级接洽起任务。

    那头哗哗的牌声与喧笑还在持续,兜里的手机倏然一振。

    傅言以为正事来找,忙掏出看,屏幕上却是陌生号码的来信。

    发信者告诉她,“看出来了吗你大表婶与这陈大夫有蹊跷。”

    五雷掣顶地,傅言盖住屏幕去看身边人。

    后者正垂眸凝视手机,不着边际得很,好似刀裁的侧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从容。

    她惴惴地、张皇失措地答,“你不要胡说怎么看出来的”

    身边人立即发条长篇大论来点拨,“陈大夫刚来时和你大表婶换了个眼神,很晦涩,很微不可查,但不巧被我看见了。再来,他现在替他夫人打,坐玳晴上首,出的牌俨然都是她需要的。玳晴打九万,大概率是无用的单牌。而海底牌里万字很少,眼下打万其实是禁忌,他却尽拣万字打,打一张玳晴吃杠一张。你没听陈夫人嗔怪吗,会不会打”

    傅言骇得很,缓缓迎上沈读良视线,他掀掀唇,摊手冲她一笑。

    继而,她目光再去试探牌桌,当真窥得了桌下陈大夫与玳晴漏泄春光的腿,短兵相接绞在一起,窗户纸就差一步便可捅破挑明。

    简直了她对这二叔肃然起敬。

    言尽于此,沈读良不咸不淡拍拍裤腿起身,向大太太致歉,不能再久留了,改日再造门探望。

    大太太当即息牌,要玳晴扶她相送。

    三人同行至门边,沈读良顿步回顾傅言。

    小姑娘不动弹,乖戾地一挥手,“二叔一路顺风”

    着然叫他无奈好笑。

    人影消失于门外,奶奶才喊住傅言,把礼金捺她手里,嘱咐务必完璧归赵。

    她直言不讳,“奶奶,我不想去。”

    老太太拉长脸恫吓她,“怎么门槛精大了听不得使唤啦你要气死奶奶嘛”

    这话见血封喉啊。

    傅言不情不愿拿着礼金出了门。

    路上跟返回的大太太、玳晴照面,她左右张顾,卡宴还候在岔道口,双闪打得那叫一个轻佻恣意。

    傅言深呼口气,趋到车旁叩叩副驾驶玻璃,里头人迟迟才降下窗。

    墨蓝的夜色,月亮好似香灰烫上蓝布的烙印。

    蟾光落那人眸中,笑意清铄。

    “作甚”

    傅言抿抿嘴,抬起礼金搭在窗沿,“祖命难悖,我奉命来还给二叔。”

    沈读良休了声,竟将车窗升上去。她反射性骇叫,下一秒车门却开了,窄窄的门缝招引她入里。

    “你上车说,”二叔发令,“不然我不收的。”

    傅言心里直将他编排凌迟了千万遍,面色难看地上了车。

    烟草气混着泥土香沁进鼻腔,上头得很,她定定神才侧身面冲他。

    “你拿回去吧,别叫我难做人。”

    沈读良扫一眼礼金,突然掷地有声地学舌,“你不想难做人,倒叫二叔难做了刚才以下犯上我还没计较呢,先认个错。”

    “我不。”

    尾音刚落,傅言就听四面边窗“啪”地一声

    他给落了锁。

    车外双闪兀自烁亮,吻合心跳的节奏。

    “册那”她嗔视沈读良,喘口气,凛然地揶揄,“二叔您多大了还耍小孩儿脾气。”

    沈读良抬抬眉,“因材施教,对什么人使什么路数。”

    说着朝她的手机一打眼,“怎么把我号码删了”

    好强的眼力

    傅言没谱间与他交涉,“我给您认错,您把礼金收了,行嘛”

    像过家家一样。

    沈读良忍笑沉吟着,“再加一点。”

    “加什么”

    “把我号码存回去。”

    “行。”

    语罢傅言当即拿出手机,胡乱挑个垃圾号码备注。

    自认瞒天过海。

    额发垂罩屏幕一块阴影,也还是给沈读良窥见,“船船二叔”。

    把他乐得,笑声立刻孵出双唇。

    “ok了嘛”傅言晃晃手机,同时将礼金放上仪表板。

    “齐活了,你下车罢。”沈读良开了锁,如是打发。

    “告辞。”她出来狠狠掷上门。

    “再会。”

    车于身前滞留片刻,终究灭了双闪扬长而去。

    似盏航灯,在她眸海里溯游。

    那厢沈读良驶离了镇口,点上烟,单手握住方向盘拿出了手机。

    一心二用,他给备注“乌龟乌龟”的小家伙去信

    “这才是我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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