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噜苏,“从前男人还活着时,总嫌东嫌西的,今儿闹分床明儿吵分房。这下好了,男人全被骂到地下了。”

    老太太笑着接话,“怕什么,离了男人还不能活了普天下都没这个道理。”

    您说的是,玳晴迭声附言。

    被子铺整停当,老太太搀傅言滑进去,手掌轻丝丝拍在她心口,嘴里出声童谣哄她睡

    摇啊摇,摇啊摇,一摇摇到外婆桥,阿婆叫我好宝宝,娘舅给我吃块糕。

    用的道地吴语,好像黄昏时分,弄堂口拨浪鼓布愣登的声音那样温暖。

    当即,半面掩在被子下的傅言眼眶一阵燠热。

    不具名的心痛在体腔里千丝万缕地活泛开,但又不致于那么痛,拆解成“无奈”或许更合适。

    到底是恋爱过的人呀,深明心动为何物。

    她这辈子还未那样谋篇布局去接近一个人呢,短暂仓促的际会,全然从心的冲动。

    结果竟是老天摆她一道。

    唉,也不劳驾后续了。

    傅言心绪纷沓着假寐,奶奶权当她真睡了,掖掖被角悄寂地起身,意会玳晴一同离开。

    “我点了个炉子,怕囡囡着春寒。”

    “你有心了。”

    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厚门板将喧喧人声隔挡在外,傅言才缓缓睁眼,对住窗外淹润的天色。

    寒鸦扑棱而起,少顷必有大雨。

    由外衣口袋中拿出手机,她想删掉沈读良的联系方式,认为止步于此最好,就当二人的命轨开了个玩笑,从今以后还是得桥归桥、路归路的。

    没想到手滑点开了彩信,傅言的视线瞬时跌进那片澄淀夜空。

    真的是,刻意叫她难别难舍。

    终究还是把心一横,短信号码兼删净了。

    末了,傅言施施然起床,蹲到炉旁拨炭火聊以慰藉。

    傅净来电过问,她潦草搪塞万安,你好好学习,这里有我和奶奶就行。

    撂了电话,心里又是一阵虚空。

    远近哭丧犹在,几个不谙事的小孩笑闹逐赶。

    就这么泪中有笑,不悲不喜。

    傅言一个出神,手上火钳坠进炉里,激起噼啪的暴鸣。

    屋外倏然有小孩停下噔噔的步子,稚气地问门口来的谁。

    随即,屋舍前的空地上响起两声车号。

    那掷车门的嘭声似鞭子笞在傅言的后背上。

    有长辈来答小孩,“那个啊你该唤二叔。”

    复捡起的火钳再度掉进去。

    傅言仰起头,刹那间下起滂沱大雨。

    镇里泊辆全黑卡宴,好新鲜的事,一时间黄发垂髫都拥出去围观。

    傅奶奶闻得动静起身,冉冉跟在人群最末。

    大太太到底记性过人,半面不忘,觑一眼屋口流线型的车影,即刻偏头向玳晴,“是行舟阿拉行舟来了”

    春晖寸草,养过、朝夕共处过,总有情分与羁绊。

    大太太喜不自胜,她早说过,这孩子重恩贵义。紫榆小圆桌上的核桃碰洒了一地,她蓦地双腿回春,连拐杖都不怎需要就疾趋到门外。

    这厢,拿刀弄杖的小鬼头撞开了房门。

    门板靠墙弹了几回,与傅言呼吸的拍子莫名契合。

    玳晴路过,含笑道“囡囡醒啦快点出来,你二叔来嘞。”

    傅言的心仿佛也是门板被狠狠推了一下。

    “我就来。”言语迟慢。

    她几乎是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的,慢吞吞挪到房外,鬼使神差地由行来蹈往的人流递送出去。

    早或晚,总要相见。

    是福是祸,该来的皆躲不掉。

    再凶多吉少的新闻现场都没在怕,区区一个他能奈她几何傅言兀自腹语,去他娘的。

    屋口澌澌下着雨,砸车上、砸檐上,撒豆子的声音。

    浩浩荡荡的迷蒙白雾,清清冷冷的向晚时分。

    挨山塞海的围观中,傅奶奶一见来人,当即铁板了脸,掉过身子一句,“谁让他来的昏头啦”

    玳晴急言打圆场,“做好做歹,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当人家是来看看我们的好啦。您不惯见就不见,离他远远的哈。”

    老太太气极了,赤口白舌骂起来,“又不是傅家的人,谁赏的脸面来埋汰我,死的是我丈夫,是我囡囡的爷爷,跟他毫无干系”

    干戈之际,众人都噤了声。

    傅言听见骚动赶过来,扶住奶奶胳膊劝慰,老人缩矮,近一米七的身量与她讲话要低下头了。

    从而,未见沈读良,先闻其声。

    “您身体还好吗是舟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来看您。”四平八稳、礼数分寸兼具的声口。

    大太太答的,“好得很好得很,怎么瞧着好清瘦啊,平日里特别忙吧”

    “不忙,劳您挂心。”

    话着话着,大太太便开始哭。

    人活到耄耋,断舍离是极轻易的事,真有念兹在兹、辗转难忘的心事,也只有亲情上的一些遗憾。

    从前沈读良以傅行舟的身份承欢在膝下,她几乎视他如己出。这孩子少年老成、颖悟绝人,很小的时候行事派头就比大人还稳当。寄人篱下总不免受人脸色,可他不卑不亢得很,忍度颇好。

    可人、讨喜,大太太疼他不及。

    送别当日,她还由人一路搀行到镇口,哭得眼睛肿了数天。

    聆得那厢的哭声,傅言施施把头抬起,心往下一宕。

    沈读良正朝她来,一身黑色条纹西装,形容气定神闲。淋了点雨,头发颓唐垂下一绺子,扫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懒散但拿稳,毋庸赘述。

    四目相接,彼此都在端详、研判。

    缓缓,傅言局促之际,身前人却将视线移开了,投到傅奶奶面上。

    “傅夫人,贸然来唐突是我不周到。只来吊唁一下老爷子,今晚就离开。”他礼貌的口吻去破她的冰,笑了一下,模样人畜无害。

    傅奶奶油盐不进,别开脸一声凉哼。

    沈读良不作忿色,终究笑着来看傅言。

    大太太旁白,“囡囡,喊了没叫二叔。”

    傅言昏头昏脑中,眼前人连名带姓道

    “傅言,你好。”

    “又再见了。”

    不远处卡宴漏出几句歌声

    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强硬到自满。

    唱的是关淑怡的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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