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好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送奶奶去殡仪馆的路上,傅言仍觉这一切极不真实。
    不真实到,望着灵车行将步入殡葬中心,她急急推门下车,迷瞪瞪地追了好远。
    沈读良没有阻拦,只步行速度地开着车,一径小心跟随。
    直至灵车不见,挡风窗右下角瘦怯的身影才缓停下来。
    像跟前有万仞高的生死结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傅言眼泪模糊地半回首,车里人轻声朝她一记鸣笛,仿佛是说,回来罢。
    你知道的,所有意难平我们都要跨过去。
    半小时后王妈过来,包中揣奶奶的寿墓使用书。这件事老太太未对任何人通气,一纸公文悄默声锁在闷户橱里,钥匙仅给了王妈一把。
    “万一我人有不测,务必把里头的东西亲手交给囡囡。”
    傅言展开合同,泪水徒然一落,奶奶防患于未然的选择竟是安息堂,层层小墙格归拢在一处的壁葬法。
    若非经济省俭,老派人不至于情愿自己的骸骨、魂灵,憋屈在这么个小匣子里。抑或,她棺材本足够,只是想多匀些体己给下人。
    既然带不走,越性儿全不带走。
    她一下子把纸扪在胸口,心痛极了,王妈也一味地抹起泪。
    随后三四天,傅言一直在忙治丧的事。
    准备遗照和灵堂,置办出殡用品,邀请亲友吊唁事无巨细,饶是她从未亲自做过,饶是以前奶奶像这样白首送黑发的时候,她还不甚识事,但这一遭,必须强济精神,学着去做。
    大太太提早过来,老眼昏花地,也和王妈一同教她制作孝章。
    说到奶奶毕生心血都给了小辈,劳神完傅鹤汀又焦心两个囡囡,近乎没为自己活过,大太太用了个比方,“年华掷在江里,连个响都听不着。”
    屋里女人几度泣成一团声。
    傅言拾掇奶奶傍身物的时候,在橱柜发现一些红布袋包裹的金锁金花生,拆开来,里面各自白纸黑字备注
    给言的儿女;给净的儿女。
    再有,先前她纳好的若干鞋底,都缝好了面子,一年四季、三双脚不愁穿。
    囡囡母亲的数件旗袍,也一一找出来暴过,翻新过,每份用收纳袋连半枚樟脑丸保管妥当。五斗橱中还放着吸湿盒,防旗袍生霉的。
    这些过日子的细讲究,奶奶从来做得多、说得少。
    一来叫下人自己眼皮底体会,二来,她如这般地给予,根本意义并非为了回报。
    当日下午傅言联络到数日未现的傅净,把金首饰拿给她。
    后者精神头十分推板,孩子还在,连日没进米水,整张脸大病缠身的怏怏貌。
    在花园里的铁艺长椅上,二人并肩归坐。
    傅言问她,往后打算是什么
    你曾经寄生依附的人,现在二减一只余下我了。但其实打心底说,我不愿拖着一个浑身蛇嘴,不期然就会咬你一口的油瓶。
    当今世道人心不古了,可骨肉情是不变的。
    然而,你没有一刻领悟或者当惜过。
    她的话够平心据实了,听起来尽管诛心,傅净仍然点头说明白。要不然,除开这二字又能说什么呢她间接逼死了老太太,是当同千古罪人论的血债啊。
    那天深夜傅净去找吴尚知,小高层将雷雨拒之门外,吴也恶狠狠把她拒之门外。
    吴尚知住院转主治后就搬出来单过了,一间三室两厅,吴家人替他安置的时候,就是当婚房买的。上大学的傅净隔三差五翘课来这里,红拂夜奔似的,关键,她以为慧眼识珠的所谓大丈夫,原来就这么窝囊。
    彼时傅净惯喜欢说,这房子要是有相中眼的女主人了,就知会她一声。
    她其实不会要求吴在名分上对自己负责。实际上,他弥缝了她自幼以来对男性亲属的认知空缺,这才是她着实享受的地方。
    吴尚知一般都会答她,眼巴前不考虑,等评上副高再计议。
    此刻再咂摸,这话十足十是搪塞。
    想到此,傅净哐哐砸门,当着过道楼梯间直接喊了,“吴尚知,你个老帮古臭流氓,睡女人不认账,回头烂一身疮你信不信妈的,你把门开开”
    “就你还想评副高,行,你评归你评,我生也照样生。等你职称下来那天,我就抱孩子到医院”
    屋门猛地大开,一阵风尽数兜在傅净脸上。吴尚知单手拄门,无比阴鸷寒恻的样子,当然,也无比戏台皇帝般的假威风。
    傅净陡然浑不怕了,推着他蛮横入里,顺手带上门,下一秒抡起包往他身上掼。
    锋利铆钉刮在皮肉上,他也不躲,由着她发泄,“我去你妈的,你怎么不去死有能耐脱裤子,穿上裤子没出息认的东西”
    等她嘴里声休、面上泪停,吴尚知不动声色开瓶啤酒一饮见底,再开口,断掉她全部的后路。
    他要结婚了,年底左右,对方是医药公司老东家的千金。
    两家人交情已经到了亲家相称的地步。
    “所以你走罢,后面需要钱我给你。”走罢二字他说得些许踌躇,像是一不小心,会毕露做掉罢的原型。
    三四秒的功夫,傅净通体的热血凉得净光净。
    “行,那我出了门就上楼顶跳下去。”
    “你不会的。”
    “”
    你要是会,不存在晓得怀孕后能黏乎这么久。
    一个人倘若有陷之死地然后生的本事,寻常作风里看得出来,俨然你不是。
    “后来呢”听到这,傅言问起下文。
    “我直接夺门而出了。不过无妨,他所说所做我都录了下来,孩子我会流掉,但他也别想脱开干系。”
    傅净面上淡淡地说,短期内打算就在此,长远来说,她会尽量完成学业,再去天涯海角地闯一闯。
    至于学杂费方面,傅言则告诉她,奶奶的房产财产已在遗嘱上划分好,到头来,姊妹二人的所得还是一碗水端平了。
    愧怍使然,傅净本能矢口说不要。
    “奶奶既然决定要给你,你就拿着罢。”这样,傅言彻底脱手也安心些,同时她对妹妹懵懂教诲,“金簪子掉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属于你的就珍惜,不属于你的也就算了。”
    葬礼一切从繁,大多吊唁客都阖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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