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作孽作到吴家来了,你看我今天骂不死你。个小贱货,杂种,毛都没长齐学谁祸害人呢不是都说你奶奶会教养人嘛合计就教了你伤风败德的好本事呢,拿着个报告单恶心谁啊你,想讹钱就明说,讹过去给老太太当棺材本”
    傅净尤为不快这通话,又不是没得撒泼的能耐,气头上比谁更会扯头花罢了。
    就这么地,两边人厮打起来,末了还惊动了保安。吴尚知下手术急急赶来,火都把纸快烧没了,他也只好供认不讳
    李荣娣劝吴母,狗咬人还找主子算账呢,一道上傅家去
    她老太太不是爱说理嘛,看她这回怎么个说法。
    后话毋庸赘言。也无怪老太太和王妈噜苏了一天,头疼得慌,总觉得有人念她。
    半碗水里立双筷子,喊到傅明栋的名讳,当真松手不倒了。
    “他念我干嘛还不尽早投胎,我下辈子不想遇见他。”
    王妈且笑老太太多心,八成不是傅净回家了,两个囡囡搅得你应当不过来。
    老太太莫名接话,“懒得再多和傅净计较了,时间不允许呀,我要是还有个十年廿年的,也有的是力气跟她熬煎。但是没有,将死的人了,有些事叫小辈人自己领会吧”
    “再就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姑娘是倒霉,心理拧巴点,我再多说也没什么用。”
    王妈直喊她啐掉丧气话,老太太笑而不语,
    算命的那一卦,她谁人都没通气过。
    岂料判官生死簿上录了她的名,就这么等不及。
    那双筷子倒在窗口暮色里的时候,啪嗒一声,讨命鬼同时在外头喊门了。
    老太太气的第一回,是终于知悉傅净早孕的事;第二回,则是因李荣娣在玄关好一顿耍横控诉,骂得她里外不是人,唾沫星子夹着龌龊话,甚至波及了傅言。
    老太太原就气梗,给她这么直喇喇一怄,下一秒便气昏了。
    一众人手忙脚乱送她上救护车。
    王妈还不忘揣上降压药,可惜随车医生说,老太太这是颅内出血,降压药根本不顶用。王妈方才急煞了,傅净也可劲哭
    泪水仿佛欠了十八年不止,今晚悉数还与奶奶了。
    顷刻间,雨大如豆,闷雷从云端滚落,轧得人间勉强残喘。
    将才还明镜般的月,眼下背过脸去。夜色杳杳,车前两束光照的仿佛是冥府路,大雨成冰刀子击得边窗就要碎掉。
    沈读良关键时刻驳了陈甫仁的面子,对方本来留他转战赌场的。做买卖最忌讳诚意不足,话别时陈径直责难他了。
    说他好大的架子。
    沈读良面上受用,着实管不了许多,几乎漂移般把车驶出泊车位,带傅言奔回上海。
    他不知道有什么言语最具效力,能替他将姑娘山洪似的眼泪歇住。从上车起,她一直哭,整个人像打摆子一样颤抖。
    饶是雨摧城地猛,偶尔也盖不住车里的哭声。
    快下高速时,沈接到翟的复命,他已帮老太排到最好的医生,若是可以平安下手术,之后住的也是高干病房。
    但是,“老太太是主动脉夹层的动脉瘤破裂了,蛛网膜下腔出血,人已经休克了,年纪大所以尤为地凶险。”
    所幸沈读良多个心眼,没用车载免提接的电,极力没叫傅言听到这番话。
    同样,他用模棱的“嗯”字打发对方,撂下电话短信关照
    用最好的药,竭尽全力抢救。真的拜托你了,事后好好酬谢你。
    头一遭,他如此客气十足地和翟说话。
    虽说生死关口大多听由天命,可人还是要有点信念,假如掉地上了,就拾起来。他以往是个子高帮囡囡顶天,眼下是弯得下腰,
    想替她拾起掉落的希望。
    “你信我吗囡囡我马上就能赶到了,不剩多少路了。”一面仔细雨夜路况,一面沈读良右手去找傅言的手,握到的掌心湿涔涔的,拎不清到底是揩的泪抑或自发的冷汗。
    她囫囵情绪游离着,隔绝了他的话,瘦怯怯地蜷坐在那里,眼睛使力盯牢前方,好似雨里奶奶在候她归家。
    这样想会叫她好受些,以为只是暂且同奶奶失散,等雨休了就能彼此重逢。
    尽管姑娘心知一切都不好了,亲缘间的心灵感应邪乎极了,可格外灵验。
    这遭像是永诀,漫长过一辈子的告别。
    车进市区后,不巧在高架堵住了。前方有突发事故,长长几百米的路段上,暴雨蒸着躁动人心。
    傅言回想傅净电话里的哭音,心头猛一口气顺不过来,动脉有种逼仄感,紧得她快窒息,无法想象奶奶会有多痛苦。
    急得没法,她脱力地抬手轻拍车门,继而,回眸用眼神朝沈读良求救。
    都没胆子吱声,她知道他也很难做。
    “你想做什么”沈读良调小空调风,嗓音十分含蓄,犹恐骇到她的灵魂。
    傅言憋着哭腔呜咽两声,才低声说,“我想下车,想跑过去奶奶等不了我了。”
    情绪终究泄闸,一发不可收拾。
    “我今早起床都没跟她说话,我以前每天早晨都跟她讲早上好的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她今年阴历寿辰就在中秋前夕的,但是、但是怎么会这样呢二叔你放我下车罢,我怕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想跟她说话。也许我去床头了,她见到我就舍不得走了。”
    最后几个字,气若游丝,沈读良听清是求求你,我们真的没处等了。
    他喉口也似闷了罐铁砂一般,火辣辣地干疼。
    右手扶住她的脸,揩掉上面眼泪后,沈读良缓缓扳正傅言的肩膀,往怀里带,
    “你怎么跑得动啊老长的路呢,再快也快不过车子的。”
    “过来,我抱抱。”
    她双眼一沾上他领口,是处就墨水在纸上洇开一般潮透了。
    沈读良颈侧挨着她头顶,手拍她后背,剩半口叹息消音在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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