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 你明天一定得去挂个名啊, 不然以后阳阳怎么办,娶媳妇都娶不到。”常红心一下子急了,他们老了可以回农村, 下溪村的房子公爹总得留给儿子吧。但阳阳怎么办,必须得在城里有套房。
    金明天无奈道“我知道了, 明天就去。”
    缝纫机厂这几年的效益特别好,等着拉货的车经常从出货区一直排到厂门口, 相应的, 建宿舍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哪家工厂效益好了不建宿舍, 是得被员工骂到死的。毕竟关系着全体员工的利益,老员工等着分大房子娶儿媳妇,新员工等着住进老员工的旧房子娶媳妇, 一个等一个, 都急着呢。
    金明天去报名,登记的人看了他一眼,“无房户才有资格。”
    “我就是无房户,长尾镇的房子是我俩个外甥女的, 我爹作主,早把户主改到他们姐妹名下,你们可以去查。”
    “你们家老爷子是个狠人,就不怕以后闹纠纷吗”登记的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写下金明天的名字。
    金明天哭笑不得,知道同事是误会他们家造假, 这事解释不清,反正看到自己的名字登上了就行。
    所有申请分房的员工名单都会被贴在墙上公示,是有人质疑金明天的资格,但是一查,长尾镇的房子还真是落在舒雅和舒雨的名下,他金明天确实是无房户。
    新盖的员工宿舍金明天肯定分不着,那都是领导和老员工才够得上的,最终分给金明天的是一套老宿舍的小两居。得等新宿舍盖好,老员工搬进新居腾出旧居,金明天才能领到钥匙。
    虽然暂时搬不了,但常红心还是很高兴,长尾镇的房子不是他们的就不是他们的吧,城里的楼房更好。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到了,舒雨背着一个牛仔包,拎着一个编织袋,跟舅舅一块去了川市。
    她看了一眼川市这条熟悉的商业街,之前丽姐开的那家店,仍然开着门,装修和店名都没有变。但是进去一看,全是审美一般,质量一般的大众货,完全没有之前的品质和新意。
    不时有顾客进来看一眼,然后再扫一眼看店的老板,不用问也知道换了老板,最后失望离开。
    舒雨也就是感慨了一下,转身去了另外几家自己卖过牛仔包的店。有的店已经换了老板,有的店老板不在,只有一家老板还在,正在热情的接待熟客。
    看到舒雨忽然眼睛一亮,让店员招呼客人,自己迎了上来。
    “小姑娘,你可算是来了,上回也是我的不是,竟然联系方式都没留下一个。”事后再想找她补货都找不到,被老婆骂了个半死。去问丽姐,丽姐怎么可能告诉他。
    原以为这小姑娘不会出现了,没想到事隔这么久,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他店里。
    舒雨笑道“老板还记得我呀,那算省事了,我以为还要再自我介绍一遍呢。”
    “赶紧坐,快快,先留个联系方式给我。”老板二话不说,大笔一提记下长尾镇隔壁小卖部的电话号码。
    也同样留了自己的电话给舒雨,“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这家店是卖包的,舒雨把编织袋里的包包拿了出来,“我以前给丽姐供货,在省城这种真皮包卖得上价,也很畅销。不知道在川市,你们做不做得了。如果做不了,我就让接了丽姐省城那家店的燕子看看。”
    “不过您知道的,省城太远,我去一趟不方便,所以先来给你们看看。”
    舒雨通过和燕子的电话联系,总觉得那人不太靠谱。想要分摊一下风险,如果川市能收下这些皮包,她也多条路不是。
    有了牛仔包的畅销在前,老板自然是相信这位小供货商的眼力,上手一摸就知道绝对是真皮。
    “这价格怕是不低吧。”真皮的东西,先不提外观,就是这料子的价格都不可能低。
    更何况,老板再一翻看式样,都是他见都没有见过的款式。无论男包还是女包,都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洋气。
    “这些是给日本供货的款式,料子和款式一模一样,除了剪掉商标。去了日本的商场里,低于一千人民币,我赔您一万。”
    舒雨气势很足,一副笃定的样子。废话,能不笃定吗上哪儿找一样的款式去,找不着怎么办,太畅销卖断货,你打我啊。
    老板的手都在抖了,翻看商标,果然中间绞得碎碎的。心呯呯直跳,这样的好货他得留一件自用,老婆肯定也得留一件。剩下的卖多少钱好呢,怕不是要过百吧。不对不对,进价是多少,他还没问呢。
    舒雨没急着说价,而是将丽姐关店的由来告诉了他。
    “你是说,起因就是这几个真皮包引起来的。”老板还是第一回知道丽姐关店的具体原因,谁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舒雨苦笑着点头,“丽姐店里,拿他们当奢侈品卖的,每一个的售价都超过二百。这个不是用来走量的,而是提升档次。有这个镇着店,客人嫌你店的东西不好,您拿出来足够让人心服口服。有真正花得起钱的客人进门,也不会流失。就是去了京城,海城,深城这些地方,能找着差不多的货,价格必然不会低于三百。”
    这些话,老板是相信的,他干了这么多年,别人赚够了钱不是去花天酒地,就是把店交给店员不想自己辛苦。他则是一如既往的,扎在店里守着客人,不然就是去外头寻找新货。别看他一脸土憋相,其实眼光毒辣着呢。
    “进价呢,你有多少个。”
    舒雨知道自己的辅垫起了作用,“一共二十个,男包十个,女包十个,都在这里了。一个七十元,不二价。”
    一共一千四百元,这点钱还不放在老板的眼里,不过生意人嘛,不讨价还价总觉得自己吃了亏。好一番拉锯,最后舒雨还是饶了一百块,收了一千三百块,留下所有的货。
    这家店只卖包包,而且只做精品,比较契合舒雨的要求。在心里可惜他们家怎么不卖女装呢,想了想问道“您知不知道,这条街上,有没有做精品女装的。”
    老板想了想,“倒是有一家,丽姐转了店之后,她就顶起这条街精品女装的牌子。不过我不做这一块,倒是没什么研究。”
    指了店名,舒雨道谢之后,便直接去了这一家专做精品女装的店铺。她上手一摸便摇头离开,心中充满了失望。价格倒是挺精品的,什么纯羊毛,根本就是睛纶,羊毛呢的大衣看着光鲜,下水就得糟,不变尿布她敢把舒字倒过来写。
    可惜这个时候的顾客,大多都是外行,还没被市场教育出来,并不知道怎么分辨面料和成份的好坏。让这些以次充好的商品,大行其道。
    导致几年,人们一听是国货就不想要,一听外国货就觉得是好东西,就是因为在缺少监管的情况下,市场被大量的奸商破坏,造成的口碑反弹。
    找到在外头等着的舅舅,金明天现在也是轻车熟路,带着舒雨直奔岳婆婆家。岳婆婆见着舒雨,心里松了口气。
    “婚纱面料贵不说,只有你一个人要,量上不去,单价就高,你还要好货,我那个傻儿子可是费老鼻子劲了。我先把话说在前头,真不便宜。”
    “再不便宜,您也得让我先看看东西不是。”舒雨看到亮面的厚绸布,欧根纱还有雪纺和蕾丝,心里乐开了花。
    “确实是好东西,多少钱。”
    一共二千元,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后头还不少东西,会陆续运来。
    “过半个月你再来一趟。”岳婆婆收了钱,心里有了底气,看来这桩生意能做。这些面料不像别的,小姑娘不要别人还能要,婚纱面料别家可没需求,她要是不守信,可得砸自己手里。
    回去没几天,燕子就到吴县,还是往招待所里一住,舒雨把货给她送去房间。
    “一百件大衣,一件五十,不还价。”
    燕子噘了噘嘴,“你不知道,现在有可便宜的呢子大衣,看着一点也不比你的差。”
    “你也知道只是看着不差,我劝你买一件,洗一水再挂出来,让顾客自己比比质量。一件好呢子大衣可以穿一辈子,就算现在条件好了,十年也要穿的,算算帐是我们的贵,还是只能穿一次的贵。”
    燕子没想到,她连这些都知道,不情愿道“顾客都会比较的嘛,你的价格高太多了,卖不出去的。”
    “你也可以进那些便宜的呢子面料嘛,实在不行,我运到海城去得了。”
    “丽姐现在在海城啊。”燕子眼珠子一转,羡慕道“她可真是本事,走到哪儿都能立住脚跟。”
    “海城的消费高,那边的人也懂得分好坏,这个价格去那边可是一点也不贵。”舒雨继续含笑说道。
    一面是威胁她,一面也不能说的太狠让她下不来台,舒雨仔细把握着分寸。
    “行了行了,这么多货你拿去那边,不得累死人啊。算我做好事,都拿走吧。你可一定要给我算便宜一点,现在生意真的不好做。”
    舒雨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几年生意不要太好做哦,完全的卖方市场,这还嫌生意不好做,过几年你不得哭鼻子啊。
    “五十一件,一百件,一共五千块,真少不了。”
    磨来磨去,少了二百块,舒雨拿到四千八百块钱,数的时候抽出十张假钞,面无表情的递给燕子,“麻烦换一换。”
    “咋了。”咋咋乎乎一通,给她换了钱。
    舒雨没有多提,就当作她真的不知道这是假钞吧。
    不过这回的交易,确实让她觉得糟心极了。就这样,还是丽姐嘴里比较靠谱的,可想而知不靠谱的,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存完钱看看存折上的余额,舒雨仍然笑了。虽然给对方让了价,但她的单价也比给丽姐的时候多报了一点,最后算下来,不仅没吃亏,还多赚了二三百块呢。
    回到家,递给常红心三百块当工钱,吓得她一哆嗦,赶紧擦擦手接过钱,“有这么多。”
    “是呢,不过大衣裙子这些,换了老板不好说话,我以后不做了。只做从京城接的活,你要是愿意帮我,一样能拿工钱,比给川市的老板干,要拿的多。”舒雨决定以后以婚纱为主,偶尔做点真皮包,大衣和裙子直接停工,不做了。
    “愿意,怎么不愿意,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啊。”常红心赶紧将钱存去银行,再将存单仔仔细细藏好,她发誓就是以后不管谁问她借,她都不带借的。
    孙木匠零零碎碎的东西多,说是马上搬家,还是折腾了大半个月。舒雨也没催他们,反正现在总有人来闹事,她暂时也不会住进去。
    等孙木匠彻底搬走了,舒雨便将铺面的门一拉,上头贴了告示。大意是说这套房子已经通过交易换了主人,与桂华事件无关,店铺也不再用于出租,而是收回自用。
    告示贴了一个月,常红心倒是常来这里打扫卫生,把原主人留下的东西能用的修一修,不能用的扔出去。
    “咱们以后住这里啊”常红心不是很中意这套房子,比不上长尾镇的宽敞,也比不上楼房方便时髦。
    舒雨心想,我也不中意啊。一方面是为了赶制婚纱,节省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舅舅舅妈以后的生计着想。有这个铺面在,开个裁缝铺总能养活一家人不是。
    “先住着吧,舅舅上下班方便,阳阳转学到县里的小学,教学质量也更好。我也有时候弄婚纱,不然大冬天来回都不方便。”
    “这倒是,房子小是小了点,不过总归是方便的多。唉呀要我说,早知道厂里能分房子,这房子就不该买,买的太急了。”常红心替她可惜,五百块钱啊,就买一套这样的房子,又小又破。
    舒雨笑而不语,“反正也买了,说不准以后能升值呢。”
    常红心直接嗤之以鼻,“怎么可能,等着单位分房子不好吗谁会花钱买。”
    心想也只有外甥女这个呆子,才会花大价钱买房子,就是买台电视机也比买房子强啊。
    别怀疑,很快就有日本产的彩电大量进入中国,一台好几千,比房子可贵的多。当时的人,真就是这么想的,电器才是好东西,房子算什么呀,等着单位分不就行了。
    不管一家大小对房子是什么看法,反正房子收拾出来,金阳办好了转学,一家人搬了过来。常红心隔一段时间回一次长尾镇,把房子收拾收拾,说好了孩子放寒暑假的时候,还是搬回去住。
    舒雨给有联系的人重新通气,换了通信地址和联系电话。
    包店的老板直接向她定货,想要追加二十个男款。舒雨奇怪道“你卖多少钱,这么快卖光了吗”
    老板心想,我一个卖一百五到一百八,但我不能告诉你啊。谁知道现在的有钱人怎么回事,说这个包是真货,拿来送礼合适,价都没还,一口气把男款买空了。
    其实这种情况很正常,在很长一段时间,一件商品适不适合送礼,送出去有没有档次有没有面子,都是这件商品的核心卖点。
    而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男性确实走在更前头,也是送礼和收礼的主要群体。男款的真皮包,有档次又实用,人家拿在手里天天用,不得天天想起送礼的人来呀。
    女款反而卖得没那么快,但是摆在店里,确实有镇店的作用。特别是那种去过大城市,整天吹嘘的客人,看了这几款包,都没敢再张嘴说老板舍不得进好货。
    舒雨只能告诉他,“等我舅舅出差的时候,我会跟他说的。时间我可不敢保证,但是什么时候有,我肯定什么时候给你送去。”
    “那可谢谢你了,你可千万别去别人家,下回来,我给你买糖吃。”这家老板终于明白了丽姐当时的感受,做高档货就是比做低档货痛快。
    舒雨嘴角一撇,心想丽姐能到赚到钱去省城开店,果然是同行衬托的好啊。丽姐为了不让她把货源往别处拿,可是从来不跟她这么磨价格的,还另外给她零花钱呢,到他这里可好,几块糖就打发了。
    燕子那里半真半假抱怨了几句生意难做,岳婆婆倒是说又来了一批水钻和她要的红色雪纺和欧根纱。
    舒雨很快又去了一趟川市,拿回一卷整卷的皮料,和婚纱所需的面料。这一次花了三千块,看着存折上不到五千块的存款,舒雨忍不住替丽姐加油,你可一定要好好干啊。
    为了一屋子面料的安全,舒雨打电话回下溪村,让外公给她捉一只猫。外公二话不说,第二天就给她拎来一只狸花,一双黑眼睛圆溜溜的瞪着人,一脸高冷不屑。
    半岁大的小猫,刚刚从幼猫成长为成年猫,放在院子里,屋角给它备上水,一天喂两回小鱼煮的米饭。很快,别说老鼠,就是小虫子也少见了。白天跳到屋顶晒太阳睡觉,晚上就在房间里穿梭,如同一个骄傲的君王在巡视它的领地。
    转眼舒雨已经开学两个月,十一月初的时候,路英打电话过来,说是新店已经装修到了一半,年底应该没问题。丽姐那边确实被对面的新店打压的挺惨,最可气的是,又开了两家专门做婚纱租赁的,而且只做低价这种。
    也就是市场大,生意倒是不缺,就是价格越做越低,她又没有高档婚纱提价,只能在盘发和化妆上琢磨,才勉强撑住局面。
    除此之外,她打电话来主要是说关于她的好消息。
    “我的好消息,我能有什么好消息”舒雨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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