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他那无数不相干,偏又紧盯着这件事的人,一如既往地骂骂咧咧,一条微博,一张照片改变不了他们的立场。反倒有种终于抓住了把柄,落到了实处的痛快。
正如他们当初预料的,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都只会带起新一轮的谩骂网暴,让自己陷入更糟糕的绝境。
但宋迩都没去在意。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去了裴霁上过学的三所学校,找到了她那一届毕业生的联系手册,着手联系老师和同学。
裴霁是怎么长大的,到底是她不孝,还是父母不慈,她成长的过程里一定会留下痕迹。而学校里和她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无疑是最清楚的。
不管当初,他们是怎么对待裴霁的,这么多年过去,人长大以后,完善了基本的善恶观,一定会对当时的事,有更成熟更客观的看法。
宋迩找了一家公信力强的媒体,一起去联系他们。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一方面,当年的人,如今散落在各地,很难找,另一方面,即便找到,即便意识到裴霁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很少有人有勇气敢站出来。
她和一位记者,用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愿意站出来的人,通过他们的叙述,把裴霁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串了起来。
裴裕安和赵芫起头并没有故意引导舆论,是有记者问到他们面上,有意无意地提裴霁是不是从不回家,从不赡养你们。
他们想起一直都约束不住裴霁,现在尚且如此,等他们岁数大了,体弱多病时,裴霁会来照顾他们给他们养老吗
这种心思不是这两天才有的,而是从裴艺过世后,就一直存在。这回记者来采访,裴裕安就想借此敲打敲打裴霁,而赵芫,一直都讨厌裴霁,更见不到她过得好,恨不得毁了她。
对着记者,不断控诉,指责裴霁读出书后,就和家里划清界限,对着父母,别说回家,问候都没一句。
父母平时见她忙,也不敢去打扰,只怕给她添麻烦,直到今年,妹妹过世,母亲悲痛欲绝,生了病,父亲想着她毕竟对医疗系统熟悉,想请她推荐个好大夫,主动去见她,她都草草敷衍,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更别提回家探望病卧在床的母亲。
言语间把裴霁形容成一个极为冷血残酷的人。
也正因为有这对父母亲自盖章,网上的言论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而大家长们抓着这一点道德污点,非要学校和裴霁解聘。
直到宋迩带着人,辛苦半月,视频做好,报道写好,发出来。
舆论立刻翻转。
她做的视频,好在哪里呢,每一个出镜的证人,没有一个打码,每个人都用的实名,坦坦荡荡地站出来,说出真相。
这种明明白白,铁证如山的报道,绝不给抵制者,给居心叵测的人,留一寸发挥的余地。
网友都震惊了,居然还有这种父母,裴霁小小年纪,三观还未定型的时候,被多年冷暴力,被刻意孤立,刻意灌输她不配被爱的观念长大,没走上歪路报复社会,都是她天性善良。
原本全网都是追着骂裴霁没有道德底线,连生养她的父母都不闻不问,冷血无情,不配做人。现在反转来了。
大批自诩有先见之明的人又出现了。
“我就说,肯定有内情,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会和父母那么生分。”
“之前骂得最凶,说这种人就该死的在哪里出来走两步”
“这父母也真的不配为父母,可以不爱她,但这么恶意地引导她,算不算家庭ua”
反转前是一种自诩正义的狂欢,反转后又是另一种义愤填膺。
道德高地不断换,总有人能站得住。
他们污蔑诋毁教授时,她很愤怒,可现在舆论又一片倒地支持,宋迩却没有半点喜悦,倒像是麻木了,这些人的声援和支持,都激不起她的半点触动。
只是松了口气,曝光了裴家这对养父母的嘴脸以后,他们将来别想再用道德去压制教授。
而舆论被撕开一条裂缝后,接下去就容易多了。
裴霁被骂了这么多,现在证实骂错了,她非但人品不错,还是一个小可怜。内疚和同情就把水搅浑了。
抵制者的嘴脸,突然就讨厌了起来。嗅着黑点就疯狂地骂,说裴霁有才华无人品的微博还挂着,没删呢,现在证明是错的,有没有人道歉
当然没有,抵制者讨厌裴霁的根本原因也不是因为她道德不好。
他们这样的行为,当然引起了路人的极大不满。
宋迩每天都看舆情报告,盯着上头的数据,看到抵制者的声音,被压制下去的那天。
公关用他手下养着的一批营销号,放出宋迩数年来做公益的证明。
其实现在放出来,并不是好时机,一方面热度还没下去,另一方面太刻意了,哪怕是用营销号,也明摆着是宋迩自己放出来的料。
但架不住宋迩一直没出声,给了抵制者一种“对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的错觉,越发张狂起来,一张狂,看不惯他们的人就多了。
人总会有种怜弱心理。
先是裴霁被污蔑了这么久,现在澄清了,骂她最凶的人居然都装死没一个道歉的。
接着是宋迩一个没有黑历史的女明星,被骂了这么久,也没还嘴,现在是很刻意地想要“洗白”,但这些数据都是真的,她确确实实,回馈了社会,帮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抵制者呢有没有什么看得着的贡献
局面又是一面倒。
“不说性向怎么样,这两位人品都没问题吧”
“tx该死,造谣诋毁大学教授的该不该死”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奇怪,这段时间的网络让我以为回到了大清。”
“大清都没逼着人家tx去死吧”
宋迩没看这些言论,她只从舆情报告上知道,赢了。
也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大概就是,她承诺她会处理好这件事,现在承诺兑现了。
而教授离开,也将近一个月了。
宋迩每天都会关注新闻,可惜除了离开那天的直播采访,再也没有别的消息。
教授生了很大的气,宋迩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消气。
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
公关连连摇头,临走前,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柜,为什么要认下来,明明可以更容易,偏偏选了条最难的路走。”
为什么要出柜。
可能是为了利益之外的那部分,为了承诺的那句我会处理好的,为了不用在别人的目光扫过来时把手分开了,为了给心一个交代。
宋迩没有回答他,避而不谈地和他握手,笑着说“合作愉快。”
她好久没回家了,一直住在工作室的休息室里。她害怕一回去,就想到十二月初的那一天,裴霁沉默离开的背影。
她分明是失望的。
但现在,算是都过去了。
宋迩很想回家。还是怕睹物思人的,可是当忙过了停下来,思念像是入了骨般难以忍受,她想回到与教授一起待过的地方,回到那些记忆的承载处。
工作室的人都下班了,他们辛苦了这么久,宋迩批了经费给他们庆功,还批了一天假。员工们欢呼着,早早地去了夜店庆祝。
她独自走过空荡荡的办公区,关了灯。
宽阔的房子瞬间进入了黑暗中。
宋迩穿着这座城市浓重的夜色,回到家里。
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定时上门打扫的家政没让房子里落一点灰。
宋迩在门口站住,她走进来,就像她预料的那样,她疯狂地想念裴霁,想念她说的话,想念她的怀抱,想念她温柔地安慰。
宋迩坐下来,呆坐了好一会儿,目光扫过身前的茶几,看到茶上面放着一个包裹,她拿过来,看了看,看到上面贴的单子上的收件人,写着她的名字。
她从下层的抽屉里摸出小刀,拆开包裹,里面是个纸盒子。
她打开纸盒,一阵腥臭冒出,盒子里是两只血淋淋的猫
宋迩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惊恐地后退,手脚都失去了温度。
她退到很远的地方,看着那只盒子,想起什么,慌忙摸出手机报警。
报完警,她才脱力地靠着墙坐下,分不清是害怕是愤怒还是别的,眼泪涌了上来,又被她死死忍住。
警察来得很快。
查看了那盒东西。
是两只被虐杀的母猫,鼻子被割了,眼珠被抠了出来,四爪都用火烫焦,身上的皮毛也被剥了下来,一碰,皮毛滑开,底下的肢体血肉模糊。
警察也要上网的,当然知道这段时间闹得纷纷扰扰的事,两只被虐杀的母猫,其中暗示意义显而易见。
他们给宋迩做了笔录,拍照存档,把两具小尸体也连同盒子一起带走,并劝宋迩,害怕的话,最好让朋友来陪她。
宋迩点着头答应,送他们出去后,她不断自我暗示着不怕,握紧手机,想给裴霁打电话,想听她安慰,又不知道她现在的联系方式。
情绪濒临崩溃。
这一个多月,遭受无数谩骂诅咒,她感到愤怒,感到可怕,却也多少都存着那些人的鄙夷,觉得他们可笑,如同一群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而到了这一刻她才感到一腔愤懑,凭什么。
警察查得很快,毕竟如今到处都是摄像头,寄送快递都是实名的,全部都有迹可循。
查出来是个看上去普通老实的男人,三四十岁,警察到他家里,他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直到铁证甩到脸上,才又吓得腿软,再没了刚才嘴硬的样子,直说,他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这些恶心的同性恋破坏了社会秩序,他怎么会快四十岁了还是单身,还一事无成。
这逻辑,现场听到的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他就是坚信不疑。
宋迩才生出的愤懑,因为这毫无逻辑的作案动机而哑然,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多看他们一眼,都是浪费。
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拘留,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但无处不在见缝插针的娱记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赶了过来。
宋迩当天就看到热门微博第一条就是这件事,娱记拍了照,虽然打码,但打得很不走心。
可想而知,等他从拘留所里出来,要面对的恐怕就是失业和沦为社会笑柄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他一事无成的人生会滑向一个更为艰难的境地。
宋迩从知道他的作案动机后,就不再分丝毫注意力给他。她想的全是裴霁,想裴霁什么时候会气消,什么时候能原谅她。
西非很穷,气候也很不同,不知道教授适应了没有,她会不会吃很多苦。
宋迩想这些,想得心神折磨。
她们一起包的馄饨还剩了很多,书房的大沙发依然晒得到太阳,但一起的那个人离得远远的,不肯给她一丝消息。
宋迩天天看新闻,每晚都上网查病毒的研究进展,却没得到任何有关裴霁的音讯。
又过了半个月,新年到了。
宋迩回家过年。
除夕那天,夏清在家里进行她一年一度极具仪式感的包饺子活动。
宋迩在边上帮忙,她心不在焉的,不时看一眼手机。
夏清调好了馅料,动作娴熟地开始包,只是包出来的饺子样子很平庸。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联欢晚会开始了,宋珏明在接电话,不停地在和不同的人说新年好。
虽然只是一家三口,但也不失热闹和温馨。
宋迩包着饺子,难免就想起,她和教授说过的,过年到她家来,教授羡慕裴艺每年都能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她当时就想,她给教授包。
她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夏清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夏清问道。
宋迩的气色很难看,听到夏清的问话,她低着头,说了句“没怎么。”
她说着没怎么,眼角却已经红了。自己承担了这么久,被最关心她的妈妈一问,委屈就上来了。
“是不是小霁啊”夏清又问。
小女孩红了眼,能是为谁呢当然是她的意中人。
宋迩捏着饺子边不说话。
夏清只好自己猜“你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之前就很奇怪,即便是很重要的研究,裴霁怎么会在那个当口离开,倒像是逃避现实里的那些非难一般。
她和裴霁相处得不久,可根据宋迩的描述,可那仅有的几天相处,她都不觉得这个小孩,是会在困难时刻退缩逃避的性。
宋迩摇了下头。
夏清想起夏天时,小迩笑着和她说,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而现在,不过半年,她们已经经历波折,分离两地。
“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去西非那个研究很要紧,点名了要她去”夏清再问。
饺子包好了,样子很漂亮,一滴泪坠下来,落在饺子上。她又哭了,她以前没这么爱哭的。是遇见教授以后,伤心的时候总有个人生疏地安慰她,让她觉得娇气一点也没关系,反正教授不会嫌她烦的。
“我逼她走的,我让她在离开和分手之间选一个。”她低着头说道。
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夏清只觉得很无奈,年轻人对爱的处理方式,真诚却稚嫩,热忱而莽撞,一心要把最好的给她,遇到问题时,宁可自己去扛,也不愿意她受到一点伤害。
“这两个选择,对小霁来说,有什么区别一个是立刻破碎,一个是留下裂痕,在经年累月里,慢慢地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