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得对,所有的问题,出在我心里。
    我曾经在主笔大人的故事里看到抑郁和神经病不一样,神经病是冒犯的,是发泄的,一不小心就伤害旁人。而抑郁是内敛的,是收缩的,通常是会把自己锁起来,跟自己过不去我现在,好像就有点跟自己过不去呢。
    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想尝试讲出来给他听。但动了好几次唇,却还是放弃了。有些事埋于心则闷闷,说出口则矫情。偏偏这些事根本不适合清醒着讲,比如上辈子我是他的皇后,而我死掉了,现在的我是重生回来的。
    虽然二哥一直劝我,说这辈子才是真实的,上辈子权当一个梦。但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嘀咕,也会恍惚,也会消极着,自暴自弃地想或许这辈子才是梦,上辈子才是真的。
    所以,真实的我已经死了,已经死挺了。
    那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想的话,这一世甜美的阿照和健康的我,都是虚妄的。
    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因为阿照就在我面前呢。
    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不想让他再费尽心思去找能让我欢喜起来的事,费力从桌面上直起身来,强撑着不让那些堵在心里和眼里的情绪冲垮自己,于是笑了笑“陛下早些回去批折子吧,听果儿说,你最近时常熬夜。”
    他知道我在赶他离开。
    所以真的如我愿起身,把椅子归于原处,看了我一会儿便走出书房。
    我已经俯下身子,正打算再趴一会儿,结果手臂还没落到桌面上,就见他又走进来了。
    “陛下还有事儿”我皱眉。
    他抿紧了唇,目光也染上愠色,一副要告状的架势“嗯。”
    我思忖着宫里几位妃子已经直接或间接地都挨了打了,他还能再告谁的状,但还是扬起脸,允了“那说吧。”
    西沉的日光穿越帘缝,明暗交替的线,落于红袍公子苍白的脸庞和阴郁的眼睛。
    他就这样看着我,轻声道“母后,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我。”
    “嗯,哀家下令打”他话音未落,我早已点头,但话说了一半,内心已然天塌地陷,惹我差点灵魂出窍,白日升天。
    我颤巍巍地抬手指着这条傻狗“哀家要下令打打死你个龟孙。”
    姜初照一改阴沉面色,笑得跟我窗户顶上挂着的小乌龟无异“不必着急回答我,太后再好好想想。朕一直等着。”
    姜初照一定不知道。
    我早已没什么可想的。
    若非要找出那么一件的话,那一定是我想离开这座皇宫。
    上辈子,我好像也是这个时候,变得这般忧虑困倦,人也变得没什么期盼,唯一想着的,也是如何才能从皇宫出去。
    是姜初照不再把我追回来的那种出去。
    但再想一想,就发现我和上辈子还是有区别的。
    这一世我很大可能是病好后,度过了一段能吃能睡的日子就开始闲得慌,脑子开始东想西想,最后导致自己情绪越来越低迷。
    而上一世,我变成这样,却是因为真的经历过莫大的疼,疼过以后,就变得不再有什么期待和遐想,人也开始分外低沉。
    上辈子,在知道自己有了四个月身孕后没几天,我就经历邱蝉的离世。又过了四五天,那个皱巴巴的、皮肤都呈现瘀血般的紫色小孩儿,也离去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哭一声。
    我问了陈太医,陈太医讳莫如深,只是告诉我,健康的小孩儿才会哭,哭声越亮,那小孩儿就会越好。
    这话让我极其心酸都这么疼了,还哭不出来,连我一个大人都觉得很难忍受,何况那么小的孩子呢。
    “娘娘不要太过悲伤,上次着凉,已经动了胎气了。”陈太医嘱咐我道。
    我抬起头,盯着他缓缓道“陈太医,我也是有寒症的,甚至,比邱蝉的还要重。这些你都晓得。”
    陈太医的眼皮猛地扑簌了几下,也不知我这话哪里吓到了他,他即刻跪了“有太祖爷和先帝庇佑,皇子会平安出生并健康长大的。”
    我了解陈太医,他从不信鬼神,只信经典的医书和自己的医术。他把先帝和太祖爷庇佑这种话都搬出来了,那我这孩子好不好,大概就真的听天由命了。
    想了会儿,我把手腕上嵌着蓝宝石的银镯退下来,把两只莹润碧绿的翡翠耳坠取下来,连同发上的玳瑁钗子、珍珠篦梳悉数塞进他手里“姜域也是太祖爷的儿子,他的小孩儿却没有得庇佑。所以陈太医,跟我讲实话行吗我这孩子,到底会不会好呀。”
    那些东西,陈太医一个也没敢拿,他也不敢看我,只是暗暗揩泪,难过地说“俗语说母子连心,且有六王爷家的孩子做参照,娘娘应该应该已经晓得答案了。”
    “哦,对呢,”正如陈太医所说,我心中已经有数,所以听到这个结果后,还算淡定地说,“那就劳烦陈太医给我准备一副药吧。”
    顿了顿,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微微胖的肚皮,略微错了错唇角“不必告诉陛下。”
    也不知为什么,方才还很淡定呢。
    但最后这句话说完,眼泪跟决堤了一样,不受控制,不可阻挡,疯也似淌下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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