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虚白的手指落下,猩红的眼眶显露。那双眸子,曾盛满温柔静水,曾落满璀璨星辉,曾装下浩瀚天穹,也曾只装有我一个人的笑容,此刻却什么光彩和景象都没有了。沉静阴郁成一团墨色的目珠,隔着微冷又滞塞的空气,刺激着我的瞳孔。
    “朕不信你的话。你走吧。”他说得很仓促也很草率,他想逃避,想赶我离开。
    “不走。”我说。
    “朕叫你走。”
    我这心肠也不是铁做的。
    姜初照这副模样,是真真切切刺激到了我。
    我从未像如今这般恨乔正堂,甚至想一了百了,让他死在牢里作罢。
    但这样的念头出现的时候,脑海里就不可抑制浮现过往诸事三岁时捂着我的眼睛说你娘亲奔月了,八岁时酒后忧愁地问我他这爹做得是否合呀,十五岁被退婚买了最好地绸缎给我花裙子然后冷笑着说姜域眼神不济,十六岁时送我出嫁躲在月亮门后偷偷擦眼泪以为我看不到啊,二十岁时摘下官帽看我自作主张回家也不训我不骂我,换下朝服就去为我做饭呢。
    让我如何放弃这个人。
    在过往二十余年的岁月里,比谁都清楚我的差劲,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的这个人。
    低头等待溢满眼眶的泪收回去,趁此机会,重新收拾心情,重新鼓起勇气。
    姜初照却还是掉泪,一次一次地向我妥协“好,你不走。那你说自己是骗朕的,朕就当之前的话,你从没有讲过。”
    掌心都快要被我掐破了“没有骗陛下,是真的这样想,也是真的想逃走,更是真的怂恿着乔正堂造反。我是你的皇后,比他更清楚你在宫里的情况。乔正堂怜惜自己的女儿,所以才答应帮我。”
    姜初照懵了一下,终于开始信我说的话了“除了最初的那三个月,朕在气头上,做了伤你心的事,其余时间,朕对你不够好吗这一年,我们互相陪伴,彼此关心,难道不是关系很好的证明吗”
    “不好,且从未好过。”
    他有些慌了,眼睫仓促地眨了几下,开始搬出他能想到的证据“怎么会不好,你生辰那天,我们还曾亲密无间地”
    “陛下,一年过去了,你为何还是没有长进呢你以为可以做这档子事,就代表我们很好吗如果真的好,我就不会还想离开宫里。如果真的好,就不会撺掇乔正堂做这种事。”
    我猜他一定也想到了去年客船上我二人的对话。
    于是,他有些撑不住了,扶着桌案,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
    烛身燃掉了一截,灯芯从烛泪里逃逸出去,书房终于被火光照亮。
    “你会处死乔正堂吗”我问他。
    姜初照的耳尖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变得像烛火一样红。
    在这之前,我以为只有在房事中亲吻他的耳朵、对他说甜甜的情话的时候,他的耳尖才会动,才会红。
    他抬起眼睑,于跳跃的烛火中看我,苍白的脸上映着微颤的影光“阿厌,你在乎的人,朕从来没有处死过。包括,姜域。”
    “那你会处死我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把脸别了过去。
    不回答就不回答罢,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关心的事乔正堂好像不会死了,姜初照都说了,我在乎的人,他从未处死过,连当初走进皇宫在成安殿前造反的姜域,都安然无恙呢,那在宫门口就被擒拿的乔正堂,应该也能继续活下去吧。
    我忽然觉得对不起姜初照。
    去年二月。
    我二人在早春萧瑟的风中,互相看对方满脸是血的样子,同时扯着唇角,放着狠话。
    他冷嘲热讽说我死不了,我针锋相对期待他先亡。
    那时的我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觉得对他产生这般大的愧疚。
    也如何也想不到,在此后,花费这么多珍贵的好时光,来弥合处处是沟壑的过往,来收回发泄在对方面前的所有狠毒和不体面。
    我揪了揪他的衣袖,小意求他“阿照,我很怕脏。你一定帮我嘱咐他们,砍我脑袋的时候,要快呀。别让我看到血水,溅在我裙子上。”
    他手臂一顿,把衣袖抽走了“回去吧。别再来成安殿了。”
    我扶了扶帽子“好哦。”
    除夕夜家宴时,乔正堂造反一案仍搁置在那里,悬而未决。
    娴妃当着姜初照和各宫妃子的面,揭发乔正堂一案的幕后主使是我。她一定没想到,我其实一直在等着她这个大招呢。
    大家都知道的话,姜初照就不会再拖着。
    我承认了所有罪行,姜初照气到摔杯砸碗,最后迫于压力,把我从皇后贬为美人。我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我很想问问他为何不直接把我安上奴籍、送进死牢,把乔正堂替换出来。
    但他拂袖离去,没有等我追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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