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几无二致,就连声音也是嘶哑的,绝望的,“拿着假信坑骗他人的滋味,好受吗你可知你随随便便写的一封信,能给另一个人多大的希望,又会在被揭穿时给那人多大的打击。你可知世上真情几斤几两,你可知欢喜二字千钧之重。你却如此随随便便地,替他写了。”
    包括娴妃在内的其他嫔妃,大概都以为,丽妃这是气上心头,替小如公子说话呢。
    大抵只有哀家和姜初照,以及写过那封信的余知乐晓得,丽妃口中的他到底是谁。那“欢喜”二字,又藏着多少希冀。
    丽妃又抬起手朝余知乐挥过去,这一次,旁人有没有拦住,我却不晓得。因为姜初照抬起衣袖把我的目光给挡住了。
    “很怕你心软,也很怕你后悔。所以,别看了。”他低头对我说。
    本来都跟姜初照说好了,哀家要在他的后宫搞一场大戏。
    这戏比预想之中来得更完美,更刺激,唯一遗憾的是,通场下来,哀家几乎没有出什么力。
    所有需要我下场去挑拨的地方,差不多都被姜初照给抢去了,其他的如果儿和苏得意,演技都非常自然且到位,更何况云妃这样的聪明人,也站在哀家这边,帮我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当然了,娴妃作为没有看过剧本、也不知事情如何挑起又如何发展的人物,凭借本色出演,就圆满完成了她至关重要的戏份。
    本想回到凤颐宫进行复盘的,但姜初照怕隔墙有耳,亦怕余知乐绝地反击做出什么坏事,所以宴席结束后,姜初照就提议去六王府看看他的小堂弟,顺便把复盘会开在小堂弟家。
    我看向姜域,想知道他愿不愿意。
    姜域敛眉低笑,温润平和,虽然开口的时候酒气有些重,但他身形稳当像是一点也没醉“臣自然是恭迎太后和陛下。”
    于是,姜初照带着苏得意,哀家带着果儿,我们一行四人跟着姜域浩浩荡荡地去了王府。
    “所以,当年那封信,是出自余知乐的手吗”
    温暖的、燃着文火炉子的茶室里,有清新和柔的柳茶香,酸酸甜甜的解酒汤,和忧心忡忡的姜域,以及愀然沉思的姜初照,只是缺了已陪娃娃入睡、现在还不知晓我来了的邱蝉。
    我舔了一口解酒汤,敛眉小声地回答姜域“是啊,而且小聂是丽妃的人。所以哀家今晚才设计了这样一场戏,让余知乐和丽妃互相撕扯,省得哀家自己动手了。”
    过了很久,清幽酒气再次浮起“嗯,好在知道是她了。有点晚,但没有太晚。”
    姜域的声音比我还要轻,若不是我抬眸时,恰好看到了他紧攥着的手指以及因此泛白的指骨,我甚至以为他有些不在乎这件事了呢,毕竟当初最大的幕后指使卫将军已经服刑了。
    “多谢六皇叔把阿厌带回来,”姜初照端起解酒汤主动朝姜域的杯子碰了一下,话音虽然明媚,但眼底却蕴出些暗色,“两次了,都是六皇叔心细,找到阿厌的下落。”
    我有些愧疚,两次了,若不是因为我太蠢太无能,就不会让自己受伤,也不会害得他们担忧,于是惴惴道“这是哀家的错”
    “姜初照,”姜域打断了我的话,一字一顿、分外严厉地叫出这个名字,下眼睫轻微地颤动,连带着眼尾眼角都变得鲜红,好似酒气根本未散去反而堆积于此处变得更加清晰,“你是阿厌少时最好的玩伴,也是她现在最近的亲人,她都离你这样近了,为什么你还是没有照顾好她,让她一个人去南山,被割成那个样子。”
    这话让姜初照呆住了。
    他杯中的汤随着颤抖的手指,荡出许多,显然是被姜域的批评给唬住了。
    “皇叔说得对,是朕未曾好好陪伴太后。”
    我实在忍不住了,皱眉看向姜域,替姜初照争理道“这同陛下有什么关系上一次他人还在北疆打仗,根本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这一回哀家去南山是修养身心来着,他乃天下君主,朝野内外都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总不能陪着我去南山,一路照拂着吧”
    姜域就闭口不言了。
    “再者说,这次小聂报复我,纯粹是为她哥哥报仇,同姜初照也没什么关系,”话及此处,我身形一滞,突然想起小聂和果儿对林替死状的形容,于是抬头看向姜域,犹疑道,“六王爷,林替死的时候,手脚和目珠都还在他身上,对吗”
    姜域眼睑缓缓抬起,画一样的脸庞淡漠如许,明明是一件血腥的事,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好似高山白雪长空游云一样干净纯粹“死的时候还在。只是后来,我又去补了几剑。”
    我大惊“人都死了,为何还要如此”
    他倦冷垂眸,清凉回答“因为,本王忽然有些看不惯,他的手脚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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