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由于秘术属于幽晦诡暗之术,越是到了深夜,他越是精神振奋,头脑清醒,一双眼睛精光聚敛。
    他觉得自己就像昼伏夜出的野兽,但野兽白天还要伏在草丛里打盹,魏瑄不需要。他如果感到疲倦,只要凝神调息片刻就足够了。
    他知道这不能够单纯用他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龄,不知疲倦来解释,他隐约能感受到蛰伏在体内的那股陌生的力量。
    不知是因为月神庙他吸收了杀阵的冲天煞气,还是溯回地里前世幻境所激发的强烈情绪,使得他的秘术修为突飞猛进。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感官变得无比犀利,比如寂静中方圆数丈之内的细微声息,他都能觉察到。
    之前,在卫宛的临时封印下,那股不可测之力就像远古的巨兽在他体内休眠。但封印解除以后,这股力量就随着他情绪的波动,起伏不定。
    所以这些日子,魏瑄不断用谢映之教给他的玄门的静气凝神心诀,制衡那股力量的增长。
    魏瑄原本以为从此远走江南,和那人永不相见,就能在岁月蹉跎中,就能渐渐地把他忘记了,能无欲无求地渡过余生。
    可是住进公侯府的第一天,他知道他控制不了自己。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间都留着那人的气息,哪怕隔着时空,思念就像廖原的火,在沉默中寂寂燃烧。
    他握紧手中的三生石,如余生微凉。
    春意阑珊的五月暮,魏西陵正在修习兵书。
    “西陵,西陵。”门外传来清稚的童音,萧暥一路叫着跑进来。
    魏西陵抬起头,就看到他抱着一卷书,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有晶莹的细汗。
    “西陵,这两个字不认识。”他一双清隽的大眼睛眨巴地看着魏西陵,充满期待,“念给我听。”
    魏西陵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
    上次萧暥为了吃酒酿丸子,用这招骗他叫了哥哥。现在又故技重施。
    而且那只细嫩的小手点着的两个字是府君,
    乍一看没什么,但在江南雅言念来,府和夫,谐音极为接近。
    魏西陵心知肚明地合上书。
    片刻后,萧暥蔫头耷脑地从屋子里出来。
    扒在窗前的四个同族孩子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
    “哈哈哈,果然在吹牛。”
    魏燮最起劲,“萧大王,我们在外头等着那声夫君,蹲得腿都快断了。你这不耍我们吗哈哈”
    “他知道你们在窗外偷听,才不叫了。”萧暥气鼓鼓瞪他一眼。
    他走在前面,一群孩子就跟在他身后起哄。
    方宁讥笑道“得了吧阿暥,你们天天一起睡,还说你不是他媳妇。”
    魏燮伸着手指讪讪地去戳萧暥脑袋上的小丸子,“萧大王,你也不在池水里照照自己,我们当中,你最矮,最小。西陵叫你夫君,那我还比他大两岁,他该叫我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身后霜雪似的声音,冷道,“你想让我叫什么”
    魏燮脑子里轰然一响,浑身被冻得打了个冷战,后脚跟退了步,突然踏空,手舞足蹈一番眼看就掉到池塘里,被魏西陵一手提住前襟,拎了上来。
    周围几个孩子都不敢闹了,以前只觉得魏西陵个子高,没想到手劲还那么大。
    隔着时空,魏瑄看得有些出神。恨自己不能早生几年,早些遇到他。否则是不是也能从小就将他揽入怀中,少年作伴青春并肩。
    这个念头让他不禁心动不已。
    欹案上整齐地叠放着书卷简册,透着陈年的墨香,诗书是君子六艺中必修课程。
    随便拿起一卷,纸上的字迹刚劲,笔走龙蛇,硬朗中透着潇洒,唯一的败笔在于,几乎每一卷字上都被都被歪歪斜斜写着萧大王。
    看那稚嫩的笔迹,应该是刚刚学会写字,最喜欢涂涂画画的年纪。
    再仔细一番看,很多魏西陵早年的书法文辞都遭到过同样的破坏,被某只小狐狸按了爪印盖了戳。
    魏瑄猜测,彼时萧暥习字就是照着魏西陵的书法练的,笔画转折之中也透着剑气。
    除了这些,书柜里还分门别类放置着各种小儿的玩具,木马、泥偶、弹弓,什么都有,五花八门。
    苍青道“这里原本是魏将军少时的寝居。后来他十五岁就去了军营,这屋子就萧暥住了。”
    看得出,虽然萧暥离开的那些年,他用过的东西,魏西陵一样不落都收好,连他以前住的屋子也原封不动保留下来。
    魏瑄蓦然怔了怔,那人和他的皇叔之间,那些细微的默契,是外人无法理解和介入的。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分不清是羡慕还是不甘,在寂静的清晨,骤然变得强烈而清晰。
    空气中聚集起不安的躁动,像是裂开了一条细缝,他听到咯地一声响。
    “魏瑄”苍青低声惊叫道。
    窗前的陶瓶骤然爆裂,花枝瞬间枯蔫,瓶中的水瞬间熄干,丝丝缕缕诡谲的黑雾从裂缝中渗出。
    魏瑄方才猛然惊觉,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残破的花瓶碎片,他刚才在胡思乱想什么妄念如霾风再起。
    他的手指狠狠掐入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
    当初是谁逼着萧暥写悔过书,是谁将他打入寒狱,又是谁让杨拓肆意动刑
    他早就决定,此生永不相见,就不能再心生痴妄。
    魏瑄抓起案头的三生石,走出门去。
    院子里天光幽淡,清早的池塘上结着薄冰。
    隔着时空,他看到池水碧波荡漾,那小狐狸蹲在池塘边,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柳条,枝端扎着一个网兜,正目不转睛盯着在池塘里游动的几尾鲤鱼。
    明知道他看不到,魏瑄还是在他身边坐下,轻柔地抬手抚摸那小脑袋,手指随之一松,三生石滑入池水中。
    那小小的身影,就连同池面激起的层层涟漪一起消失了。
    魏瑄面色沉静,心如刀绞。
    这一次,终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无论是现实,或是幻境里,此生,永不相见。
    “你何必对自己做得那么绝,留着那三生石也是个念想。”苍青道。
    “妄念罢了。”他站起身来,“苍青,我不能再住在公侯府了。”
    侯府中到处都是那人留下的痕迹。住在这里,即使没有三生石,他的心绪也无法平静。
    “我想去玄门。”魏瑄道。
    “魏瑄,你这是自投罗网你会被关在断云崖,永远不见天日。现在只有公侯府才能保你。”
    自从解开封印后,魏瑄就发现,一旦情绪有所起伏,体内那股不可测的力量就会蠢蠢欲动,影响他的心智,这次碎裂的只是一个花瓶,那么下次会是什么
    只有把他关在玄门断云崖,对所有人来说,才是最好的。
    不过被关禁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
    “苍青,我不会马上去玄门。我要先处理一个人。”
    苍青忽然在魏瑄眼中看到一丝幽冷莫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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