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略,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士兵
    他为什么要隐藏,他投降阿大,又在图谋什么
    朝戈可以直接告诉大单于此人可疑,但她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这个威壮的男人,在沉默中有一丝寂寥的忧伤,就像一头默默舔舐伤口的野兽。
    更远处的高坡上,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朔风卷起他灰白陈旧的袍服,幽暗的目光隔着一片错综的枯枝,遥遥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一只渡鸦拍着翅膀,飞落到空枝上。
    余先生抬手娴熟地解开信筒,取出卷起的信。
    信中,主君让他不遗余力地扶植漠北之王,随信还附着一份用密书所写的配方。
    余先生浑浊的眼中闪现一丝异色,他快速看完配方默记于心,那张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变成一堆焦灰。
    江州,永安城,正月初五。也是江州一带迎新祈福的春夕节。
    入夜,公侯府里张灯结彩,一改平日的肃穆。大堂上传来丝竹之声,回廊上穿梭着托着果盘珍肴佳酿、衣着华彩的侍女。
    因为魏燮方宁之事,除夕没有设家宴,所以太夫人打算补一场家宴,请方家族人一聚。除了容颜被毁、不便露面的方宁,其他方家子弟都来了。
    至于魏氏,只请了魏曦的父亲魏远,也是魏西陵的堂叔。其含义不言自明。借着这次家宴,老夫人要将两家一直非常关注的联姻之事定下来。
    在魏曦和方娴联姻之后,魏西陵就会立即委派魏曦掌管要职,一年内逐步接手江州财政,包括部分后勤军备的事情也将一并交给魏曦。方娴的弟弟方澈也将出任少史,掌管庶务。
    太夫人意味深长道“西陵,你的兄弟们也都长大了,这江州七十二郡的重担,让他们给你分担一些,你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
    魏西陵凝眉“太奶奶费心了。”
    他很清楚这一系列建州的人事任命,必然引起方胤的警觉。今晚这场家宴恐怕是玄机重重,各怀心思。
    一直以来,方胤作为方家的族长,掌握着江州一大半的财政,甚至以筹措军费之事暗中向他施压。方宁出事后,方胤立即又提出了让方姣联姻,以便将来出任方家族长。继续掌握江州的财政大权。
    北伐大战之前,这种局面必须改变,否则将来他大军在外,江州若不稳,就很被动了。
    此番魏曦和方娴的联姻,实际上是借此提拔和培养魏曦和方澈,担当起江州的财政和庶务,也奠定此后江州的格局。
    以方胤敏锐的嗅觉,必然知道魏西陵在有意在方家内,扶植方澈这一支。方胤也一定会准备应对之策。
    而且有一个细节让魏西陵留心。
    原本他打算将家宴设在上元夜,那时萧暥也离开江州了。但是方胤却说初六后就要去秣陵赴士林的新年雅集,一去就是半月有余,所以,家宴最终选在春夕。
    为了以防今晚的家宴旁生枝节,魏西陵让刘武亲自带兵卫侍。任何人不得进入后堂。
    这些魏西陵都没有跟萧暥提及,江州的内政事务萧暥也不会过问,更何况方家一直认为萧暥害死方皇后,对他恨之入骨。
    入夜后,他就老老实实窝在魏西陵的书房里撸猫。
    他一边撸猫一边胡思乱想魏西陵这会儿恐怕正在和那些心怀叵测的老头子们周旋。一会儿又想到,方胤会不会又变着法子刁难魏西陵吧就像上一回握着江州的财政命脉逼着他联姻,方宁一心想让魏西陵当他姐夫,魏西陵是太夫人的外孙,方宁的姐姐是太夫人的孙女,他们搁现代算近亲结婚了吧
    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想西想。苏苏的毛被他顺来倒去地薅。
    加上这人也不好好撸猫,甚是随心所欲,一会儿揉耳朵,一会儿挠脑袋,一会儿搓尾巴。可惜了那手指修长如玉,却跟螃蟹似的。
    苏苏忍无可忍,翻身抱住那白皙的手,张嘴就要报复性地啃,就在这时,门开了,一道微凉的目光静静落了下来。
    苏苏毛一竖,像是受了巨大的威胁,嗖地跳窗而逃了。
    魏瑄将食匣里的菜一样样拿出来搁在桌上,墨澈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将军,我做了几个家常菜。”
    明天萧暥就要启程回大梁了。魏西陵会送他到江陵渡口。
    他就不送了,今晚就是告别。
    桌案上都是萧暥平日里爱吃的菜,下一回为他做菜,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谢映之没明说,但魏瑄心思何等透彻。秘术和玄术是两种相悖而行的修炼方式,古往今来,几乎无人能同时修成。如果他无法修成,那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断云崖度此余生。
    “阿季,玄门一入深似海。”萧暥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是很久以前,初夏梅雨落在湖心,红尘里的一场漫醉,他也跟谁说过类似的话,
    萧暥道“你可想好了”
    在他看来,进玄门跟出家差不多了。
    “想好了,”魏瑄笑得灿烂,
    他早就想好了,无论前途风雨晦暗,坎坷艰险,他只想好好度过和那人相聚的每一刻,珍惜这点滴锱铢的时光。
    一餐饭的时间很短,魏瑄闲说着将这些日子的见闻,那双眸子清澈剔透,笑得无忧无虑,仿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战火和离难。
    吃完晚餐,魏瑄起身收拾了盘盏,轻声道,“明晨就要启程,将军早些休息。”
    他就像平时一样转身出门,中庭月色如霜洒落一身。
    “阿季,”萧暥忽然叫住他,“我以前跟你说过,大梁的上元夜满城灯火不熄,要带你去玩来着。”
    月光下魏瑄的身形忽然晃了下。当年说的话,他居然还记得。
    萧暥的声音清悦,“今天是春夕,永安城比大梁热闹多了。”
    西征之后,他总觉得魏瑄跟他疏离了,他不知道溯回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像一个错过了孩子成长的老父亲般,想尽力去弥补些什么。
    而且过了年,孩子就要进玄门,他总觉跟出家似的。所以他想趁着今晚,带孩子出去逛逛。
    “永安城里的好地方我都知道,我带你去,”他说着眨眨眼睛,关键是,“阿季,你带钱了吗”
    公侯府的后院对着一条僻静的街道,萧暥轻车熟路地避过守卫,悄然出了府。
    魏瑄回头看着外松内紧、戒备森严的公侯府,还是有些犹豫,“将军,这样妥当吗”
    “没事,”他又不是第一回跑路了,“你皇叔这会儿忙着,我们玩一个时辰就回来,他不知道。”
    等回来时,方家那些人也刚好离开。萧暥实在不想万一撞见他们。又要拉仇恨、出乱子。
    冬夜还有些寒冷,萧暥裹着披风,远处烟花映亮了夜空,永安城琳琅满目的街市,繁盛绚丽的华灯,隔着多年的岁月,正向他缓缓展开。
    街角有一棵苍虬的老槐,寒风里一片枯叶飘落在青粼粼的石板路上。乌云遮蔽了月光,一部马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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