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眼角弯了弯,忽然明白容绪是想趁着谢映之不在家,把他拐带出去的意图。

    萧暥不是不想出去看,只是他觉得自己大概背上了原主的霉运,去泡个温泉,都能把刺客引出来。

    他一出门,必定又要动用锐士营的人暗中保护,在秦羽还没回军,大梁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还是消停点吧。

    容绪仿佛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子衿,这次我们直接马车去尚元城,我还加强了戒备,暗中有人保护。”

    “尚元城的清颐楼,请来了江南有名的大厨,快要到午饭时刻了。”

    萧暥

    清颐楼在烟波里的东南面,别致风雅,整个阁楼分为三层,回字形的长廊蜿蜒穿绕。

    底层是金碧辉煌的大堂,大堂朝北是一个两步高台,台上铺着地毡,四周有白玉围栏,中央有乐师演奏雅乐,旁边还有长短的桌案,供来此的客人们观赏歌舞,或者清谈喝茶。

    沿着楼梯往上,则是回廊,回廊一边可眺望大堂的歌舞,一边则是错落分布着一个个别致的雅间。

    每个雅间都是用屏风虚隔的,雅间没有门,而是挂着珠帘遮挡,甚为风雅。

    这容绪很会选地方。

    萧暥上午还在想着,他这年过得着实有点孤单冷清。而这地方,热闹,却不嘈杂。

    坐在雅间里吃饭,能隔着珠帘能影影绰绰看到回廊上穿梭而过的名流士子。

    楼下大堂里的奏乐声,隔壁雅间的高谈阔论、说笑声不绝于耳,打开窗户,还能俯瞰外边熙熙攘攘的街市。

    而且这里不但是环境好,菜品也好,容绪还点了一壶江南的桂花酿。

    萧暥这身体酒瘾是很大,不过他只浅浅地喝,谢映之关照过,不许喝酒。

    所以他还算老实,尝一尝,不贪杯。

    容绪一边斟酒,感慨道,“景帝年间的繁华盛世也不过如此啊,此番景象,都让我忘了这还是个乱世了。子衿的这番心血,大梁的百姓会记得的,这一杯我敬子衿。”

    萧暥难得见他那么诚恳,跟他对饮了一杯。

    然后他这才想起来容绪先生也年过五旬了,那么三十多年前,他年轻的时候,乱世波澜未起,大雍朝还是盛世的尾端。所以今日这繁华的景象,兴许让他想起少年往事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容绪这样的浪子,当年多少事,都和那曾经的盛世一样,已经是昨日黄花。

    容绪颇有些感慨,多喝了几杯,已经有些微醺,两人本来都是各怀心思的,这会儿各自想着心事,雅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隔壁的雅间传来一阵喧嚣,好像是有什么名人来了。

    “哦,杨先生来了,坐坐坐,快上酒。”

    杨先生哪个杨先生,难道是冬日雅集上遇到的那个杨启

    萧暥这念头还没有转过,有人就发话了,“杨先生是参加过云渊大名士的雅集的人,跟我们说说呗。”

    “你们要听什么”杨启晒然道。

    “杨先生看过最新的梦栖山辞话了吗”

    “看过。”杨启拉长调子道。

    “萧子衿公子惊才绝羡,在冬日雅集和谢先生收到了相同的花枝,真的吗”

    萧暥手中的酒杯晃了下。

    “到底写了什么呀我还没看。”一个外乡士子着急了。

    杨启清了清嗓子道,“也没什么,就是雅集之后,朱璧居的容绪先生疯狂追求萧公子,为其挥金如土,但萧公子其人孤傲,又自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再说容绪先生毕竟年已五旬了,对他来说太大了点。”

    隔着屏风的那一头,萧暥和容绪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挺尴尬的。

    “然后呢”有人追问。

    “然后萧公子现在跟玄门之首,九州光风霁月第一人的谢大名士住在一起了。”

    萧暥放下酒杯,眉心不住跳动。

    不料那个外乡士子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究精神,追问道,“是同一个卧室”

    萧暥站起身,“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容绪阴沉着脸,坐着没动,狐疑地看着他,“你跟他同一个卧室”

    萧暥拒绝回答这种问题。

    “倒是没有住一个房间。”隔壁好心替他回答了。

    萧暥刚松一口气,就听隔壁道,“不过,据说谢映之先生是给萧公子治病。”

    萧暥心道话风总算正常了。

    紧接着就有人问,“是去焕容丹的药效”

    “哦”

    对面齐齐传来意味深长的叹息。

    萧暥你们在哦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焕容丹除了皮肤会变得白皙细嫩,身娇体柔,难道还有其他功效

    萧暥忍不住问容绪,“焕容丹到底还有什么药效”

    这回容绪尴尬了,“那个”

    这时隔壁又道,“据说谢先生夜夜都要到萧公子房里。”

    萧暥摔酒杯。

    可这话也没说错啊谢映之确实每晚监督他喝下药后才离开。

    容绪的脸色变化莫测。

    隔壁又道,“可我怎么听说每天都要两次啊朱琦爬在院墙外亲眼看到谢先生从萧公子卧室里出来。”

    萧暥一只手撑住额头。

    对面传来幽幽的声音,确定道,“是早晚各一次。”

    萧暥狠按太阳穴。

    容绪的脸刚才还是酒醉微红,现在已经绿了。

    隔壁间发出一阵让人遐想连篇的嘘声。

    萧暥简直想一脚踹翻那屏风,去泥煤的早晚一次能不能把话讲清楚啊

    但何琰写书的奸滑就在这里,他写的点到即止,根本抓不到把柄,谢映之确实早晚都会到他房间里来监督他喝药啊

    而且何琰把热点抓得很准,谢映之谪仙中人,明里暗里多少人仰慕他,但是谢大名士光风霁月,孤逸高洁,不动凡心。好像暗中肖想一下他都是亵渎。

    直到这位在雅集上一鸣惊人的萧公子出现。

    一个清雅,一个惊艳,一个似濯水青莲,一个如映月优昙。

    这一写出来,绝对能点爆九州的话题圈啊。梦栖山辞话也成为新春佳节茶余饭后的必看读物。

    不过谢映之毕竟是玄门之首,何琰既然敢写他,就做好了被涵青堂老酸菜们刨祖坟的准备了。

    所以他写谢映之写的极为谨慎,点到即止。

    明显何琰深谙此道,总是似是而非,欲说还休,还大义凛然表示具体内容不便透露,因为涉及到当事人的隐私。

    去泥煤的不便透露啊满满的套路

    越是不说,就越引人想入非非

    于是什么版本都有,街谈巷议里谪仙中人玄首谢映之为惊才绝羡的萧公子动了凡心,两人已经同居

    而此时萧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谢映之他看过完整版的梦栖山辞话

    萧暥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谢映之一早就出门访友了,估计这一整天都见不着人,还好啊还好,不然见到了很尴尬啊

    萧暥回到宅邸时,还是未时,他想去卧室收拾收拾,也不等到上元节了,这就搬回去住罢。就算是容绪把他卧室设计成个闺房他也住

    可就在他推开门进去的一刻,他愣住了,只见谢映之静静站在窗前,长身玉立,正饶有兴致地看他昨晚演练胡乱画的棋谱。

    萧暥刚跨进门的一只脚,不由自主缩了回来。

    谢映之已经看到他了,转身淡然道,“今晚是除夕,我们出去吃饭。”

    什么

    萧暥还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谢映之又道,“你换一下衣裳,我在撷芳阁定了一间房。”

    萧暥的脑子里将断不断垂死挣扎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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