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是小年, 永安城中隐约传来鞭炮的声响。
    方胤选了这个晴好的天气请魏西陵过府议事, 顺便中午吃个便宴,魏西陵答应地很爽快。
    刚过辰时, 方宁就听到府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什么人方宁嘀咕了声。
    魏西陵向来守时, 早到则失礼,迟到则失约。所以不会是他。
    可是今天要办大事, 若有闲杂人等这个时候来, 就可谓是不速之客了。
    方宁心想着往外走去,才到中庭, 就看到方胤正和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将在说话。
    那人风尘仆仆, 像是从外郡赶回,他身披金鳞甲,腰系狮蛮宝带,更兼身量魁梧,倒是颇为威风。
    这个人叫做方炀,是方宁的庶兄。方炀虽然比方宁年长三岁, 但因为是姬妾所生, 方宁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
    方胤和方炀交代了片刻,方炀转身走了。
    方宁这才踱步出来, 颇为不屑“父亲让他来做什么”
    方胤道“我们方家都是学儒, 炀儿是我们方家唯一掌兵的。”
    方宁鼻子里哼了声。
    方氏尚儒, 家中颇有重文轻武之风, 所以在方胤的诸子之中只有方炀是习武掌兵的。
    方宁斜眼看向不远处的方炀, 他生得广额阔面, 浓眉大眼,只是眉弓上有一道刀伤,使得原本端正的脸添上几分狰狞。
    方宁心里不屑道,都是掌兵,西陵哥就不一样,身经百战都没有负伤过。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恐怕今天过去,魏西陵身上就要多道伤痕了。
    而且,这一次还是被他自己带回来的人袭击的。
    方宁心中暗暗滋生出种奇异的快\感,当年魏西陵带回萧暥,最后,萧暥那白眼狼害死了叔父,如今,魏西陵还是不长记性,终于要被自己带回来的魏瑄袭击。不知道到时候他心里滋味如何
    方胤道“虽说魏瑄袭击的目标是西陵,但他修的是苍冥邪术,发狂之后难以控制,届时,我们可都在宴席之上,还是要谨慎为妙。”
    方宁明白了,说白了他这老爹是胆子小,怕魏瑄失控后伤及他们。
    “父亲,不是还有冉先生吗,他是玄术大家,对付魏瑄这妖孽绰绰有余。”
    方胤谨慎道“冉先生就算会玄术,他也是个文士,看上去不会武艺,而且,我们方家又尚儒,那些家兵平日里看家护院还行,真遇上事儿,还是要有甲兵,所以我招炀儿回来,全家就他一个掌兵的”
    这话里话外竟有仰赖之意,听得方宁非常不爽,他打断道“不是还有西陵哥在么,万一魏瑄失控伤人,西陵哥必然会保我们。方炀怎么能跟他比。”
    方胤颇为汗颜地看了方宁一眼,亏得他这种话还能说得出口,道“如果魏瑄偷袭得手,西陵身负重伤,你还要指望他有余力来保护我们”
    方宁理所当然道“以西陵哥的剑术,就算负伤,也能拿下魏瑄。若我们遇险,他也决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给我闭嘴。”连方胤都感到无地自容,他摆摆手,不想再多言,道“让炀儿率一百甲兵,伏于堂后护卫,以备不测。”
    辰末,果然如同方胤所料,魏西陵只身前来,没有带护卫。因为是家宴,他也没有戴甲,身着翻领窄袖锦袍,腰束革带,清飒爽利。
    他身后的魏瑄,则是一身黑衣,映着苍俊的容颜。
    上一回是晚上,方胤看不真切,只觉得魏瑄举止优雅,谈吐得体,现在看来,不禁心折老夫人确有眼光,这青年丰神如玉,望之朗朗如日月入怀。
    但相比中原人,魏瑄五官深邃,眼睫浓密,有一种异域的神秘。让方胤不由得就想到了苍冥秘术是否真的那么诡谲可怖待会儿这个俊雅的青年,真的会当众发狂吗
    冉先生并没有具体说会用何种方式催使魏瑄发狂。
    方胤觉得他当时的态度有点故弄玄虚。
    东方冉道“明公可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方胤答道“权力”
    东方冉摇头“不,是人心。”
    他的眼中浮现一线阴晦,“我要让他发狂,只需要扰乱他的心智,此法无形无迹,事后也完全无从查验,明公放心,断不会怀疑到方家。”
    家宴设在懿德堂,因为是便宴,所以与宴的人并不多。也就方氏嫡脉的几个子弟作陪。
    家宴上,魏西陵依旧话很少,也不会寒暄闲谈,该说的事情交代完了,几乎就是冷场。
    堂屋里陷入安静,方胤正有些尴尬,就听魏瑄温文道“前日我读了鸿论,对其中第五章所说的治国之道在举重若轻之说尚有些不解。”
    方胤不禁一讶,“你读过我的书”
    方胤是儒学大家,魏瑄这两天把这几年儒学大家的著书,包括方胤的鸿论在内,全部读了一遍,他本来就是过目不忘,不仅读了,都通篇背了下来。
    “其中有一段,还颇有玄门之义理。”
    方胤更加惊讶了,他的书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几个看过的,魏瑄不仅看过,还记得那么细致。
    接下来的交谈中,方胤更是刮目相看,这孩子对儒学不仅能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而且,魏瑄似乎总是能猜中他心头所想,每一句话都说到他心里,让他非常舒服。
    不知不觉间,他甚至生出了这孩子博学广识,怎么会是番夷之后而且他如此明事理,若能继承大统,说不定倒是国家之幸的叹谓来。
    方宁在一边看得很是憋恼。
    魏瑄这小子巧舌如簧,把父亲哄得团团转,而这老爷子就这毛病,一讨论学问,都快忘了今天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他起身道“父亲,府中新来的乐师,收集到前朝失散的古谱雅乐。今日家宴,不妨让他们献技。”
    他这一说提醒了方胤,这才收回思绪。
    东方冉说过,唯一需要他们做的事情,就是备雅乐。
    古谱的曲子有九首,这些前朝的古谱在战火中失散多年,如今已经没有人当真听过。
    方胤客气道“西陵,你选一曲罢。”
    大雍的宴会雅乐分不同等级,帝王、诸侯、士大夫等不同身份,还根据婚礼、祭祀、宴饮等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乐曲。
    到了幽帝年间,幽帝偏爱郑卫之音,修改了雅乐的范畴,还被当时的士人构弊。魏西陵是皇族,当然懂得其中的礼度,其实也并没什么可选。
    魏西陵道,“云朝和九仪皆可。”
    魏瑄从小在宫中长大,对音乐也是精通。可这云朝一响起,他心中就有点微妙的感觉,雅乐多为金石之声,鲜少有丝竹,难道是先帝修改过的版本
    他刚想询问,忽然耳边传来纤弱的如同虫子振翅飞行发出的声响。
    这个季节已经入冬,江南的天气如此温暖,居然还有虫子果然是节令风物和中原大不相同吗
    就在这一念未过之时,他忽然感到后颈传来细微的刺痛,这虫子居然还会蛰人。
    紧接着后颈就传来一阵隐隐的麻热,就像酒醉般微醺的热意顺着脊柱一点点往上蔓延。
    渐渐地,耳边的乐声变得诡谲起来。
    那幽咽的洞箫声,不像是从堂上的乐师吹奏而出的,倒像是从更远更幽深的地方传来。
    箫声变化莫测,时而如海浪撞击着礁石,时而又如乱雪纷飞,时而如平地旋风急上九霄,时而又如夏日闷雷后雨声纷乱,繁音渐增。
    那是雷霆后的一场大雨。
    魏瑄眼前出现了一副画面。雨点急急地敲打在寒狱斑驳的墙壁上,墙角下几只蚂蚁沿着缝隙往忙忙碌碌地往高处攀爬躲避急雨。
    连天的雨声盖住了牢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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