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现在看来,果然是老师有先见之明。怪不得贺茂忠行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原来久候数寄真的不看着点不行。

    方才听下人说她昼食又没怎么动,他才不请自来。掌心的小腹柔软地陷下去,明显是胃中空空,一般人伏案时脐上挤出的褶线也摸不到。

    层层叠叠地穿了许多,可触手甚至不觉丝毫热意,像是拥了满怀衣物,不冰不凉,却空空落落。

    在府上又不是没抱过,分明还是暖的。风紧时眼角会晕开两抹薄红,哪像眼下连冻出来的血色都瞧不见。

    他指尖萤蓝一现,不动声色地继续领着她写字。

    久候数寄当即眼角一抽,她被身后骤然升温的怀抱烫着了。

    “其实”她尽量委婉地推辞他的好意,“贺茂大人不会这么做。”

    多半是贺茂忠行走前嘱咐了什么,不然他这几天的言行也太反常了。

    “是吗。”阴阳师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臂间禁锢的力道却不曾放松。

    安倍晴明再清楚不过,老师只会比他更体贴,也更不着痕迹。可那般温水煮青蛙,小姑娘是不会念着他的好的。

    要想在她心头留下什么,须得是刀刻斧凿才行。

    远渡重洋而来的汉籍中提到过一种花,宁愿从根茎腐朽也不愿花朵凋谢。它用生着刺的枝干与辛辣的颜色隐瞒花瓣的娇弱,像是与生俱来的短剑与毒药,和顺其自然跃下枝头的樱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刻意表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怕人发现她柔软的心脏,在重重荆棘里,毫不设防。

    她根本不会拒绝别人,所以只能尽量让别人少对她提要求。

    安倍晴明垂下眼睑,五指拴住的手纤瘦而冰凉,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掌心。

    礼数周全反而会被扎伤的话,不问自取便可。

    他与贺茂忠行看着像,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为人的一半近乎完美无缺地承袭了老师的教诲,可他体内终究流淌着狐妖的血。

    对自己的掠夺本能无比诚实。

    久候数寄立于老师身侧时,确实极为般配。郎才女貌,犹如一对璧人。

    这也意味着她站在他身旁时,同样没有违和感。

    他与老师多像啊,幼时谁不称他一句小贺茂呢那么多与老师血脉相连的贺茂族人,从未有人得此殊赞。

    贯彻贺茂忠行理念的阴阳师,大都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他们注定很难被人类所理解,更何况是全身心接纳他们的爱人。

    人类是惧怕孤独的群居动物,狐狸则不然。很不幸,在这一点上,安倍晴明并没能摆脱人性,不然他也不会牵扯进人与妖之间的是非。

    有人陪着就好了,最好到死为止。

    能与他们产生共鸣的人,贺茂忠行虚长他几岁,也只遇上了那么一个。

    如溺水人之浮木,渴死鬼之甘霖。

    谁又会假惺惺地推给别人呢。

    连贺茂忠行都不能免俗,那副将自己的所有物托付于人的表情,作给谁看

    不过那又如何呢

    安倍晴明自认,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早看穿久候数寄的本质。

    再没有人比自己更像她。

    贺茂忠行会感叹季节的更替,会惋惜生命的逝去,而她都不会。

    再没有人比她更像自己。

    这就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理由。

    无论对手是芦屋道满还是谁,赢的只会是安倍晴明。

    “你在分神。”久候数寄陡然顿住了笔。

    安倍晴明仔细看过纸上的假名,个个转折圆润,留白饱满,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今天先到这里吧,”她拿开腰间的手,从旁起身收拾笔墨,“我找不知火还有事。”

    只是随便找个了借口吗安倍晴明帮着叠起唐纸,目露深思。

    尽管有所决断,但她身上的疑点着实不少。

    就好比软玉温香满怀,他仍嗅不到她的气息。贵族间几乎人人熏香以掩饰自己久疏沐浴的体味,久候数寄却闻着与一杯白水或是一张白纸并无区别。

    阴阳师自然有办法保持清洁,她在跟从贺茂忠行之前又是怎么做到的

    安倍晴明目送她出了门,才拾起她的笔凑近鼻尖。

    委实嗅不到活人的气息。

    竹杆上干燥得很,半点湿意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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