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澄明一如既往,便是得知自己将要成为蛇神的祭品,也不曾浑浊。

    贺茂忠行默然半晌。

    “呵,你呀。”

    “晴明说他比我更了解你,原来竟是真的。”

    “你只能是我的弟子,这是命中注定。”

    是吗久候数寄不以为然。

    贺茂忠行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对她说的人。

    “阳为人,阴为妖,所谓阴阳师,便是维持阴阳平衡的存在罢了。是人,是妖,都无所谓。”

    “本来便没有保护人类这个说法,那都是人类强加于阴阳师的职责。”

    “人和妖之间的杀戮,究竟是谁先挑起的呢事到如今早已无从断言。”

    “有些东西怕着怕着便成了宿怨,有些东西想着想着便成了执念,我不过是让他们回归最初的样子罢了。”

    是啊,阴阳师不该爱人,也不该爱妖。爱便有孰轻孰重,有所偏重便有了立场。游走于阴阳之间,有立场,不公平。

    人类的贪婪与体面对于妖怪来说,太过不公平。

    “人类将世界圈为自己的所有物,顺者昌,逆者亡,”久候数寄眯了眯眼,背着光,笑容不大真实,“征服不了的,便成了妖怪。”

    妖怪的本性是掠夺,人类又何尝不是。食肉吮血,都是为了生存,怎么吃的开心,被吃的时候又不乐意了呢

    “人类与妖怪,分明遵守的是一样的秩序。可惜妖怪还是输了,输在他们只会摧毁,不懂创造。”

    还没完,她低笑一声,语带讥讽“也不比人虚伪,他们啊,相当忠于自己的欲望。”

    所以被赶出历史,渐渐失了踪迹。

    她思及自己头一回见到妖怪时的讶异,觉得十分可笑。

    妖怪与后世灭绝的任何一种动物,都没有区别。

    所谓阴阳师,维持的是人类与这世上最后能与人类抗争的生物,之间的平衡。不爱不恨,不偏不倚。

    正因如此,白日里贺茂忠行才对书翁视而不见。

    久候数寄突然就很好奇。若是他长命百岁,不似历史上那般早逝,这个世界,起码是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本以为你会觉得,我太残忍。”贺茂忠行喃喃低语,像是怕惊醒什么。

    “怎么会,”久候数寄抬手,遮了遮眼,“你都快闪着我了。”

    阴阳头并不理解这种后世的玩笑“何意”

    她不答。

    贺茂不愧是神别氏族,家主身上闪着她的,是神性啊。

    哪怕贺茂忠行这么问了,其实他并不在乎她怎么想吧,哪怕她把他当作“坏人”也无所谓。

    人类将利于己身的定义为“善”,将害于己身的定义为“恶”,对多数人有利即为“是”,对多数人有害即为“非”。

    因此在他们的臆想里神明是善,妖怪是恶,人类为是,妖怪为非。

    可神明的眼里并无是非善恶。俯瞰众生时,人与妖说不定是同一物种。

    毕竟他们那么像。

    久候数寄自认没什么人性,与神性也相去甚远,却理解贺茂忠行身上神性所在,故无怖无畏。

    怪不得她对他的好感来的莫名其妙。

    毕竟他们也那么像。

    “话说回来,”久候数寄清了清嗓子,“你上任这些年来,京中并无一例妖怪伤人之事,对吧”

    堵不如疏,撤去结界是其一。

    还真是,败给你了。贺茂忠行无奈地叹了口气“拿人钱财,总要替人办事的。”

    他补充道“便是人类反过来要害妖怪,我亦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还是个老好人吧。

    久候数寄似笑非笑,盯得贺茂忠行背后发毛。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也主动移开了被他带跑的话题“咳,夜深了,该就寝了。”

    “也是,”审神者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但我们本可以分房睡的吧”

    “这不是已经这样了。”贺茂忠行不看她,挨个熄了灯。

    背对着阴阳头躺下时,久候数寄忽然想起被她遗忘已久的本丸。

    倒也不能说遗忘,生命力的流逝分秒不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是什么让她一天天虚弱下去。

    她只是许久没有想起过本丸里的神明了。

    其他的付丧神不算,或许称他们为妖,更为合适。

    三日月宗近,才更像是神性的容器。

    他并没有恨这种情绪,却一直试图令强装出的恨意成真。而她也是这么希望的,并极力促成。

    时政将他们从沉睡中唤醒,可不是为了让他们端坐云上。

    当刀剑择主,为人所役的时候,付丧神便不能是、也不必是神明了。

    半眠半醒间,久候数寄梦呓一般吐出一句话。

    “你是不是,忘了回答我”

    “嗯”贺茂忠行居然也从困意中挣脱,认真应声。

    “八岐大蛇怎么办”

    身后的人又不吱声了,久候数寄也没指望当下能得到答案,眼帘一闭,再次睡去。

    “小孩子别想这么多,有大人在呢。”

    不知这句是不是她的幻听。

    海浪打在断崖下的声音,万籁俱寂之时,最是明显。

    好在书翁醒着,也不必睡。他一如既往坐在案前,提笔泼墨。

    不过今晚不是记述见闻,罕见地画起了画。手边置着的颜料过分鲜艳,并不像是这个年代所有。

    画中人心不在焉,月灰的眼不知在打量什么地方。本该是鸦黑的长发却被他铺成砂金色,金丝雀的羽翎一般溢彩流光。

    他是用了心的,隔着纸都能看出那人姿容姝丽,举世无双。

    浑似要从画里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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