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南要去的地方是钱庄,而且还是好几个钱庄。西市里大大小小一共十来个钱庄,这厮竟都跑了一遍。李棣守在最大的丁记钱庄外,看着范仲南将一叠银票塞进袖中。他辨别着他的方向,大约猜到他是要回德兴坊。

    范仲南前脚刚走,李棣紧着时间,将胡麻烧饼吞掉,快步走进丁记钱庄。钱庄老板拨着算盘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见对面来了一个年轻公子,忙笑道“公子是要贷银子还是存银子”

    那年轻面善的公子解下背后的环首刀,“哐”的一声砸在桌子上。钱庄老板手中的算盘突然就不香了。

    老板觑着李棣的样子,有些不甘却又有些畏惧,只得将账簿摊开只给他看“方才那位官爷是来支银子的,把存在小店这儿所有的银子都支走了。除此之外,再没旁的事了。”李棣睨他一眼,他看不懂账簿,便指着一处文字问他“他是第一回支钱”

    钱庄老板支支吾吾不肯答了。李棣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刀刃,噌的一声格外悦耳,悦耳到钱庄老板抖了一下,不情不愿道“公子您不能这样啊,我们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我不能坏了行道啊,要是这样,往后谁还来找我做买卖呢,再说,您这样,按理来说,我是能报官的”

    环首刀拔出了一半,钱庄老板瞧见年轻男子虎口上撕裂的新伤,隔着纱布都触目惊心。他忙道“报、报官是不能的,那什么,那位官爷是我们这儿的老客了,他存的银两不多,不过隔一阵子都会取一些出来,过几天又会回来存。但这回一次取走所有的确实是罕见。”

    李棣噌的一声将刀推回去,看了钱庄老板一眼,钱庄老板忍无可忍道“这位爷,您再逼我我只能撞死在您刀子下面了,真就这么多话了。”

    李棣将账簿合上,道了一声谢便奔了出去,丝毫没有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

    钱庄老板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无能狂怒,上下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他这边刚要继续推算盘,还没屁大点功夫,好死不死的眼前又站了一个中年男子,身上配着剑。

    那人从袖间摸出一块令牌,冷声道“店家,劳烦你将范仲南这几年所有的银钱来往誊抄一份出来。”

    钱庄老板想到刚刚来唬他的人,心中正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对面那人的鼻子就开骂“我誊你爷爷骗人骗到你祖宗头上来了,得亏你爷爷我心善,要不然现在早一算盘砸的你娘都不认得了,赶紧给老子滚出去滚滚滚”

    一顿劈头盖脸且夹带着唾沫星子的亲眷问候,骂的持剑的男子走近,身量压下了一片黑影。

    那人直接拿起账簿,钱庄老板有些发怵却下意识上去抢,没想到,那人反应极快,他的手还没挨到账簿,喉咙就被一只极短极锐的袖箭抵住了。冰冷的袖箭刺进了他的皮肤,麻木的锐痛,有液体淌了下来。那袖箭的力道十分蛮横,只要袖箭的主人想,随时都能割断这脆弱的皮肉与喉骨。

    钱庄老板寒毛直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撞到煞星了,他一动不敢动,只能哀求道“贵人、大官爷,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我、我现在就给官爷抄”

    闻言,周隶将冰冷的袖箭极快的收了回去。

    钱庄老板两股间一阵热流,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一昧低头慌忙地找陈年账簿,开始奋笔疾书。

    出了丁记钱庄后李棣快步跟上了范仲南,德兴坊邻里之间间隔很小,范仲南拖着油桶似的肚子挤过小巷十分不易,他一进家便将大门砰的一关,还是关的特别紧实、用尽毕生力气的那种。

    李棣一边思量着,一边翻身越上了屋顶。他踩着瓦辨别位置,确认范仲南屋子所在。李棣蹲下身,揭开了梁上的瓦片,看到屋内的情况。

    范仲南满头是汗的脱下厚重外袍,将掖在袖中的一大叠银票取出来。李棣眯眼,瞧着银票厚度,一时间有些震惊。这么大一叠,不说能买一座宅子了,哪怕是把三生坊一整座楼包下来都绰绰有余。这样有钱却挤在德兴坊里假装穷鬼,看来这范仲南果然在弄鬼。

    范仲南往手上呸了一口唾沫,开始点银票,点完之后再点一遍,四处藏匿,放在哪儿都觉得不踏实,最后还是决定掖在枕头下面。

    眼见天色渐黑,他一直紧盯着范仲南,直到他开始脱衣洗澡才作罢,盖上了瓦片,他可不想看范侍郎肚子上倒底积了几圈肉。

    夜间无风,十分闷热。

    李棣仔细想了想,看来这范仲南是要断尾求生了,将这么多钱款一起取出,很显然是要逃逸啊。可是为何要逃逸呢他这样惊惶,倒很像是有人要害他一般。李棣想起了从大理寺抢到手的账簿,按照那上面的线索来看,玄衣相对这范仲南是有疑心的。

    而三年前的廊州赈款贪污一案,又好巧不巧的跟这曾经的廊州小吏有些关联。这样想来,范仲南并不是一个人,他可能会有同谋,或者说是背后的指使者更为妥当。

    正当他想入了神,隐约听到很轻的脚步声,可仔细去分辨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

    李棣蹙眉,冷不丁听到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划破整个夜晚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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