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脑子“嗡”的一声,舌头打了结,也不会说话了,只呆呆笨笨的牵着马,跟在马车后面守着。

    李棣远远看着他的身影,他一生中除了母亲,似乎极少与女子说过什么话,因此并不懂得女儿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竟能让一个成天蹦哒的炮仗熄了火自缚了爪牙。他也不明白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存一个人在心里放着念着,日日想着就叫喜欢吗那也太费劲了。

    可今天,瞧着谢老三笨拙的影子,他觉得坐在马车里的姑娘其实挺好运气的,这世上还有这样痴的傻子这般惦念着她,仅一面,便误了一生,或许正是这个道理。李棣终于有点明白什么叫情痴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德兴坊。

    原本谢曜是说今晚来德兴坊和他一起睡的,谁成想,睡没睡成,半张皮倒是脱尽了。

    这事还是要从白天那场斗殴说起。当然,依照世人皆知的万年定律来看,一般须得从头说起的话,起码得掺三分狗血。这事儿特殊,混了七分纯正狗血,狗血到了家。

    说的是朱璟宁这厮带着一帮泥腿子厮混,恰好在城门处遇上了还愿归家的京都小姐们。朱璟宁心中一动,想起黄侍郎家的泼辣小妞似乎今日也去上香了,于是生出调笑心思拦住了马车。哪成想,这边的谢家呆子见油头粉面的朱璟宁拦住心上人的马车,心里一阵热火滚烫,烧的半分脑浆也无,说什么也要上前一步为心上人挡箭。

    要知道,太尉平素就和御史大夫不对头,两个冤家的儿子见了更是冤孽赶到了一起。

    朱璟宁屈尊降贵的抬眼,认出了谢曜就是谢御史家的龟儿子,上下两张嘴皮子一吧嗒就率先开始讥讽,算是替自个儿老爹出气。

    郦安第一臭嘴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回的吵起来了。以至于到后来根本忘了两人一个是冲黄家姑娘、另一个是冲霍家小姐去的,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一场架,也不知怎么的就这么打了起来。

    朱璟宁身为太尉嫡子,吃了这等哑巴亏也不是呆子,他一脸是伤的堵在谢家大门口,正巧撞上了谢家大郎出府。谢家大郎听完下人叙述,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当即便跟着巡街武侯把谢老三给押回了家。

    世家大族家规条例千千万,花样多形式也多,可放眼北齐还属他老谢家的最严,剥了衣服鞭笞是第一条。

    好死不死的是,太尉和御史大夫两家还是隔了一道墙的邻居。这边谢曜被扒光了衣服捆在木凳上打,那边朱公子裹着纱布隔着一道墙吹拉弹唱,夜夜笙歌,好不热闹,生怕谢老三听不见。

    朱太尉素来是个武夫,看隔壁那白莲花谢御史不爽甚久。

    当头一件便是谢御史洁身自好不常娶侧室,自家夫人成天拿着这事儿说道,一口一个你看人家谢定承如何如何,听得朱太尉深觉若不是谢御史不纳妾,自家夫人可能隔天就卷铺盖顺着墙过去了。因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了自家儿子胡闹。

    朱璟宁看自家老爹都不说话了,气焰更是嚣张,他撺掇着工匠搬来木梯,架在自家墙上,亲自拉起悲戚戚的二胡,悲伤的他嘴角上扬,险些撕裂耳廓,因为悲伤过度所以换了唢呐来吹,十分友好的鼓励芳邻谢老三不要因为身残就志不坚。

    那边鞭笞声响与这边乐器之声交相辉映,朱公子轻展笑颜,露八齿,自认美极。他于月色下灵光一现,文思泉涌,当即点墨,用学了不到年圣贤书的好阅历对月作诗。

    翌日,一首妙哉至极的文章便流传郦安。

    躺在塌上养伤的谢老三见下人看他眼神躲闪,非得逼问,最后看到了朱公子对仗工整、字字珠玑的绝品文章。

    谢三壮,谢三强,谢三吃饱揭瓦梁。坑不多,粪不少,炭炉最爱啃茅房。

    俗话说才不外露,因为文章辞藻过于华丽外放,细品却内韵深厚,似有内涵之意,令人遐想无穷。最后朱公子也被自家老子打了一顿。

    太尉家打人法子更绝。月光下澈,庭中立一歪树,三三两两除了衣服绑在树上抽一顿,再晾一晚上思过。此景绝美,定睛视之,唯一月、一树、一裸男而已。

    这仇,上至官场上政见不一的老子,下至两家里嘴炮一流的小儿,就这么荒唐且莫名的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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