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若要清肃了萧悯,左不过一道圣旨的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最起码他还是皇帝,大权犹在。
    皇帝的眼中滚了戾气“若只有他一人,倒也不至于叫朕这般顾忌。去年谢家倾颓,朕岂非不知其中尚存蹊跷,只是陈翛与王晌逼得太狠,又搬出了许儒善那个老瘸奴,迫得朕不得不顺了他们的意。谢家倒底是个没根系的,没了也就没了,前朝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此刻想来,或许便是自那时起,萧悯已经开始做局。单一个刘成山,他也能搅弄风云至此怕是前朝还有人在帮衬着他。”
    李自听得心惊,他先前从未想到这一层,此刻深思,又忽然掘到尤为可怖的一点。他抬眼看向皇帝,两人视线交流,都看懂了对方未曾言明的意思。
    那南越战事起的古怪,恰好调走了李棣,陈翛又因此远去壁州驰援这桩桩件件,若说巧合,岂非太过怪诞
    难道说,萧悯与南越也有干系
    李自已经完全坐不住了,要只是北齐内斗,顶多是你败我胜的局面;可要是牵扯到两国,这事就不好办了。也难怪皇帝举棋不定,只能任由其辖制至此,利用这场飨宴脱身。
    “他若为权,不至于如此处心积虑,只恐是个孽祸,将来必得搅弄整个郦安不定。”
    李自正色道“圣人预备如何”
    那烛光眼见着暗了,皇帝沉声道“以你一人之力,难以相抗,你须得再寻一人。”
    “谁”
    皇帝深深看着他“陈翛。”
    李自不禁皱眉,他自是记得十二年前许儒善败颓一事。陈翛那样的人,早年戾气深重,这些年虽有渐好的趋势,却终究弄不清所求为何。他这些年只为自保,并不与其有过什么正面交集。如今若说要与其谋,怕是太难。
    皇帝只瞧着他,眼中沉沉地“李卿当年尚有胆量放了一个狸猫进宫,怎么如今却犹豫不决了”
    那话如同当头一棒,听得李自心骤停了一秒。他眼前一阵漆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皇帝刚刚说了些什么。李相大人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皇帝冷笑着说“东宫太子若只那点出息,朕此刻早就谢罪于元家宗族了。你真当朕不亲先皇后、不重视太子,就蠢到连东朝都不识仅靠着一枚玉璧便认下了北齐未来的天子”
    李自冷汗津津,这十二年的秘密,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就连枕边人都未曾提及。当年异鼠之乱之后,四散下去的京官在奚州找到了持有玉璧的太子,连夜秘密遣送进宫。只见那孩子一眼,李自满心的血都凉了个透彻,不是太子,不是太子
    太子不见了,李棣也无所踪,换子之事一旦被揭发,就是诛九族的死罪。他尚不知如何行事的时候,先皇后连夜从内宫中遣送一张秘笺交至他手上。先皇后说,本是狸猫换太子,哪一只狸猫又有什么区别
    处事冷静至此,心冷的瘆人,这便是他的妹妹,有将相之才却为女儿身的妹妹。
    李自心一横,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竟真的就将那假太子送进了宫。令他颇为震惊的是,因为太子性格阴鸷,不与人交流,皇帝统共也见不了他几面。先皇后将整个东宫里所有的侍人悉数清杀,这狸猫太子就这么被藏在东宫里,一日复一日地长成了。因太子并不肖似皇帝,也与皇后不相像,年岁渐长之后样貌自然会改变,加上诸人有心隐瞒,李自便以为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
    皇帝阴恻恻地瞧着他,说出的话冷情到了极点“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于朕来说并无多大干系。元李两家本就不该有血脉,那个孩子早夭或许并不是坏事。在这东宫里能长大的,最后都是一团脏了心肺的污泥。她可看的比你清,总归你李家在,若没了一个嫡长子,她必然还要再生一个嫡次子。”皇帝讥讽着笑了,“朕觉得恶心,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着你们这样耍把戏了。”
    “李自。”皇帝长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朕一直在宽容你李家,没诛了你全族,已是大恩。”
    李自颓然倒地,再也无法抑制住整个人的颤抖和恐惧。
    皇帝太聪明了,无论他再有什么样的筹码在此刻都不成个数,在这样的逆罪面前,他还能如何早在十二年前,他以为自己险胜一子,却不想,早就踏进了皇帝设下的圈套,时隔多年,这样的策谋让他根本无力还击。
    哲人有言,君使臣,臣事君,君唱臣和,臣跪从君。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皇帝无声地将漆盒至于李相大人的面前,只掌心大的一个小盒子,瞧着却瘆人至极。李自强压着心中的恐惧,膝行上前,颤着手推开了盒盖。
    就在烛火将灭的一瞬间,李自推开了那漆盒,待看到里面的事物时,他的瞳孔下意识地皱缩。李自眉头紧蹙,他瞧着皇帝,皇帝亦冷冷地瞧着他,许许多多的话尽在这无言的一个眼神中。
    李自拢了那漆盒至怀中,极好地掩住了。内室残烛融尽,烛泪淌满了整个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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