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没被他们遗忘被人遗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陈翛瞧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棣忽然开始撕信纸,金豆子顺着面颊大颗滚落下来,“母亲说那个孩子叫小宝儿她从前可没那么叫过我。”
    纸片在半空中飞起,一只只如同破碎的断翼蝴蝶。
    李棣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就收回了眼泪,只是一张脸还有些浮肿。
    “你也听他们说了,我是个郦安人,有世家身却没世家命。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儿时,父亲叫我习字,叫我与表哥交好,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一切其实也是想讨他的喜欢。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百般小心地跟在他后面讨好”
    “所以我厌烦自己无用,厌烦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如果我在这里七八年,所做之事还不如郦安一桩状纸,那我的意义在哪儿”
    陈翛怔然回神,“你不打断遵从圣旨”
    “是。”少年郎眼中神色异常坚定,“我不愿愚忠。”
    这大漠里鎏金般的日暮之景,看多了总会叫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少年郎低头,缓缓从脖间扯出一截细长的丝线。淡色的麻缕交缠在一起,尾端系着一枚指甲盖大的圆卵石。
    面具之下的人鼻腔起了一股酸涩之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随身戴着一颗石子”
    微光之下,陈翛能清晰地瞧见李棣面颊上的绒毛,瞧见他未曾长成的一张稚气轮廓,瞧见他不曾遮掩过的真心。
    “我的故人在郦安城,我没什么可为他做的,如果能护着边境万民,也就是护着他了。”
    陈翛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坐在此处,他指尖一阵颤麻,那话竟像是一把锐刀,笔直地扎进他的心里,在里面不断的翻搅滚动。每一次呼吸,都会想起奚州旧人。
    往事历历在目,灼烧他的心肺。
    他涩声道:“我要走了。”
    李棣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后点头:“也好。”
    陈翛默默的将身边的环首刀递予他,李棣犹疑接过。陈翛淡声道:“我再也用不上它了,往后它跟着你更好,就当是你在替我圆旧时梦。”
    李棣低头瞧了一眼佩刀,抚着上面的古朴花纹。古话常道这刀剑有灵,轻易不可易主,可掌心下的这截冷铁却罕见的让他觉得温暖,就像是阔别多年的旧人,跨越山河而来,一身的尘土喧嚣。
    陈翛起身,宽大的葛布衣袍在风中飞扬,李棣察觉到他当真是要走了,心中竟忽然觉得缺了什么。
    “你既是走江湖的,日后若听到我的死讯,能不能为我带一句话回京”
    陈翛垂眸瞧着坐在沙丘上的小子,点了点头。
    “告诉我的父母,往后不必惦念我,也不要将我的灵牌迁入宗嗣祠堂。”
    “你那位故人呢,你想对他说些什么吗”陈翛哑然,他自己都能听到尾音的颤抖。
    “无话可传。”李棣低眉想了想,终是淡然道,“生前尚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死后更不想扰了他的清净。”
    人间从没那么多风月事,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
    长风入怀,两人于新月沙丘之处分别。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最好的样子应当是在篝火下饮酒相别,畅谈身后事。醉酒尽兴之时,他或许会在他的面前揭下面具,在少年郎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温声告诉他自己这么些年其实会经常想念。
    只可惜走的太早,而来的又太迟,于是凭空多了不敢袒露心声的怯懦,少了走近他身边并立而行的勇气。
    在这孤城之中,他或许应该留下来拿命陪着他一搏。但那样徒劳无功的事情放在他十几岁时可能还会做,但到了现下,玄衣相自能掂量出事情的厉害关系和轻重缓急。
    回京掌权,隔着千里,他能更好的帮到这个小狼崽子。朽腐的毒瘤生在上京郦安的富贵乡里,要想治好这些衍生的病症,需得挖干净烂疮。
    一腔孤勇的少年郎孑然一身向南行,一次也没有回头。
    陈翛只走了两步便回了头,他静默着看着少年的身形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才终于回过了神。
    他缓缓揭下面具,垂手而落掩在黄沙之中。粘稠的黑影刀客终于自他背后的石城中缓缓走出,有人上前为他递上斗笠,新的壮硕的马匹牵至他跟前。
    玄衣相牵过马,任镫而上。石城上的黑布条狂乱飞舞,被风撕扯着、绷直到极致时忽然挣脱了束缚,飘于大漠中。
    陈翛敛目,纤长的指骨上缠着乱七八糟的布条,是出自李家小子的手笔。他以手抚心,摸到了贴近心肺处、那一抹月牙状的凸起。
    你且一腔孤勇赴山河,我心怀明光独身行此道。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完结,卷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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