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发觉范仲南往宴山那个方向跑的时候,就隐约觉出不对劲了,想到李家小子说的宴宾一事,他心中更悬,没想到打马过去,竟真的瞧见李棣明知那把弓有问题,却还是要拉。
    也就是那个时候,陈翛才明白,这人不蠢,一点都不蠢。李家小子生在公侯世家,即便在壁州当了十年粗人,可骨子里那股权谋血性还是变不了。
    他搬到大理寺是出于自己的考量,而那个李家小子又何尝不是呢潜在自己身边,每日有意无意的探知范仲南的事件,装作无意的拿他的折子打虫为的,其实还是他自己的小算盘。
    李棣仔细想了想,倒是不骗他“我不知道范仲南已经逃出来了,我只是赌萧悯有问题,如果我知道范仲南在林子里,我不会拿起那张弓,也不会让任何人射出那支箭。”
    当初拜访霍公时,霍公在最后跟他提到了萧悯这个人。他便循着萧悯这个线索去查,结果发现萧悯在入京拜官时,曾向霍公求了个人情,说是老家廊州何山县有间老宅子,想变卖了,换些应急的现钱,希望霍公介绍一些大头皇商。而霍公本着他是炙手可热的京官,这忙也不是不能帮,就给他列了自己一应熟人。
    李棣照着那份名单细查,这些账目上走的数额分散,但聚在一起也确实是个不菲的数字,只是他做的很干净很干净,每一笔流向都有明明白白的因由,丝毫拿不出证据。
    那个秋猎,成了他接近萧悯最好的机会。
    当然,在和陈翛的相处过程中,他也隐约发觉了这人似乎在布什么局,略一联系,也不大难猜。他是武将,那么多弓他看一眼就知道哪把有问题,于是索性自己挑了坏的一把。
    当时他心里其实隐约猜到陈翛会来,没有依凭的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来。在他原本的设想之中,那把弓会有问题,会割伤手,他在赌陈翛会不会抢过去。
    如若如若他抢了过去,那么,玄衣大人就是输了,输了狠、输在了多情。
    李棣不想以这种被动的方式、被陈翛牵着走进这场案子里,他得要知道前后因果,换一句话说,他是不够信这眼前人,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顾忌。
    李棣压了压眉,罕见的认真了神色“陈相大人,如你所言,你帮我们摆脱困境,不是保我李家,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暂时无过无错。
    “当初在大殿上,我满心以为正道能讲理,结果却满盘皆输,追了那么久的范仲南反口就能攀咬我的父亲。我能把他打残,但是蛮力终究没用。我不能把自己的一切赌在你的悲悯上,我背后有李氏,有父母亲族,我赌不起。”
    他眼中闪过凉薄的光,“更何况,你不是也说了吗,叫我拿出本事来给你看,我想与你合谋,就得凭借实在的本事。”
    陈翛无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从他的心里蔓延出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会想着开始算计旁人了。他知道他的脾性,他自小就不喜欢写字习谋,做这种事情于他来说想必也不好受,换句话说,这样的勾心斗角于这李家小儿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辱。
    玄衣大人沉默的握紧了指尖,任由藏在袖中的伤崩裂,“你何必如此”
    李棣将倒下的金疮药小瓶扶起来,一点点耐心的将撒了的粉末捻回瓶中,笑了,“今日与你合谋,无关乎旧情,况且也没什么旧情可言。说起来,奚州那年大雪,要不是被你捡走,我坟上野草现在都可能有半人高了。
    “这是恩,我未报。况且我也从不认为旁人要事事以我为重为先,对那件旧事,也就小时候放不下了些。廊州贪污一案,对我的父亲很重要,他需要一份功,在圣人面前留份余地。这一案,我也有线索,查出此案,于你我皆有利。”
    说的太多,李棣一停下来,就忘了自己还想说什么,总觉得有许多话要讲,但是卡在心里就是说不分明。那小瓶也装明白了,他抬眼,对上陈翛一双沉静的双眸,认真道“世人皆道你是佞臣,可我只信自己。”
    饕餮香炉卷着细密的颗粒雾烟,像是躁动不安的小兽在撕咬缠斗,陈翛觉得自己已经失了知觉,眼前的少年郎一会儿变的极小,一会儿又变的极大,飘忽不定。唯有那双眼,那张由软糯到俊逸的面孔一直都未变过,眉目间的岁月影子,裹挟着奚州的风雪,穿过河山朝着他奔涌而来。
    明明只见了寥寥几载,却好像,已在心上放了许多年。
    他喉中焦渴,却又无端的觉得自己过于浊恶。若与他为伍,怕会染了那颗还在滚动的赤子心,怕会泯灭了他对这世间尚存的的期许和那些真善的良知。
    但是少年郎的声音又在他耳边浮现,奚州飘雪那一日,在阿婆坟前,那个极小的矮棒槌,曾同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十九岁的陈翛怎么肯信这种稚儿之语,只当他是痴妄狂悖,可三十岁的陈翛看遍污浊后却动摇了心智,他想赌一次。
    试着撤走自己残陋的双翼,让这个被他维护着的少年真正意义上的走到这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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