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本属喀尔喀部。
    喀尔喀部当年被噶尔丹灭了大半,王族只侥幸剩下可汗与哈敦夫妻二人,其余部众更是惨淡,只存了些老弱妇孺。
    后来喀尔喀可汗虽在班第的谋划下,得了科尔沁三万精兵,有机会领着残部返回故土。但这些兵终归是来自科尔沁,他一时半会养不熟。
    喀尔喀可汗绞尽脑汁,通过以出嫁族女,为兵士安家等手段,收服了大半军心。本以为这下可以上下一心,共击沙俄罗刹鬼,保全喀尔喀部世代镇守漠北的荣光。
    谁知班第突然率领六万私兵来戍边,他好不容易收拢的军心瞬间崩成一盘散沙。那三万桀骜精兵听说班第来了,就跟恶狗见了骨头,闻风而动,自发聚到了班第身边去。
    与此同时,可汗得到了皇帝密令,让他尽力经营牵制班第,不可让班第独揽漠北大权。
    漠北世代都是喀尔喀部的地盘,可汗自然也不愿意见自己的部族轻易改姓易主,但人要会看形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凭班第这众望所归的架势,他痴傻了才会去与之争锋。
    算起来,班第算是他们喀尔喀全族的恩人。当初若没有班第与科尔沁相助,他与剩余族人这辈子怕是至死都返不了故土。把喀尔喀交到班第手里,其实也不亏。
    再说,他儿孙尽数战死,身后无人,只剩老妻作伴,争来权柄又有何用。
    是以,在班第带着容温到漠北的第二日,喀尔喀可汗便与班第商议,有意收班第为义子,好名正言顺让贤可汗之位。
    班第把二者都拒绝了。
    他是科尔沁人,不会给外部当儿子。
    而且,在来漠北前与皇帝会面时,他曾与皇帝做了笔交易。
    他以一生不称王漠北,换皇帝封容温为固伦纯禧公主,并额外为容温设护卫长史。
    皇帝没有嫡女,当朝并无固伦公主,但有前辈皇帝留下的嫡女,譬如固伦淑慧大长公主。
    容温就算被封固伦公主,在辈分上也压不过大长公主。但她有实权规制的护卫长史后,一切便不一样了。
    公主设护卫长史,乃是大清开国至今头一份。
    终于,他的琪琪格又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了。
    这是容温曾随口玩笑提及的三个儿时愿望中的,其三。
    “这个时辰,你不去王帐,怎么回来了”容温刚刚打发了车马劳顿的扶雪下去休息,转眼便见班第走了进来。
    当初因为她无意一句玩笑,班第瞒着给她换了个固伦公主的虚名回来。
    导致班第如今明明手握漠北实权,统管一应戍边事务,一呼百应,大大小击退沙俄罗刹鬼数次,立下彪炳战功,却无法名正言顺的接管漠北,处理军务政务都得去王帐中。
    搞得像个恶意架空可汗,还要每日去可汗面前耀武扬威的贼子。
    班第之前在草原上名声就差,如今更是差得不忍直视。
    想来,这也是皇帝为何乐意和班第做交易的目的。
    皇帝就是要让班第一身污点,哪怕站到高处,也是受世人指摘而非追捧。
    变相以人心为矛,施以打压。
    班第见了容温,隆起的眉头终于平顺了些。
    但不过片刻,又沉下了脸,不满道,“你让人把地龙熄了”
    漠北的冬天,雪风凛冽,苦寒异常,雪拥过人半腰高。
    班第唯恐容温气候不适病倒,从早秋开始便在屋子里烧起了地龙,不许容温随意出门走动。还让特地从关内弄来给容温调理身子的名医开预防风寒的方子。
    托他这番严防死守的福,容温一个冬天都是健健康康。就是在府内闷了快小半年,感觉自己快被地龙烤成药味的人干。
    “这都四月出头了,百花齐发的好时节,哪里还用得着烧地龙。”
    容温一点都不怵班第的冷脸,理直气壮的反驳。
    “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懂吧,我总不能一辈子关在暖房里。今天天气多好啊,正好你有空,不然我们出去踏踏青他们说草原上的雪早就化了,藏了一冬的草儿冒了头,翠油油的。”
    容温说着,已主动拉上了班第的胳膊,兴冲冲的要往外走。
    班第下意识顺着她走了两步,又很快顿住。
    容温疑惑回头,“怎么了”
    “察哈尔说。”班第定定望向容温,低声道,“二福晋疯了。”
    “疯了”容温瞠目,面上神色莫测,她可忘不了,当初是二福晋阿鲁特氏给她下的避子药,“为何发疯”
    班第半垂双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上笼出一片阴影,他开口,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被老台吉逼疯的。”
    “逼疯。”容温一阵齿寒。
    当初乌兰木通战事停歇后,容温便把找二福晋算账的事提上了日程。
    班第阻止了她。
    她本以为班第是顾念几分旧情,班第却冷戾眉目说,“我们不动她,自有人会因我们不动她,而动她。”
    这话说得绕口,容温听得一知半解,也懒得探究科尔沁的内事。反正只要二福晋会得到该有的惩罚,她也乐得不脏手。
    如今想来,班第口中的有人,指的便是老台吉鄂齐尔。
    从揭露达来之死真相时,鄂齐尔都不敢亲自出面,而是推自家兄长多罗郡王出来顶雷的事便可看出,那是个白长了几十年岁,遇事只是躲闪逃避,毫无担当的男人。
    这样的人,自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才是导致诸子死的死,散的散的罪魁祸首。
    如此情形,他必然想找个身份地位低于自己的替罪羊背锅,来安慰自己的龌蹉良心。
    二福晋不知死活对容温这个和亲公主下药,意图断班第后嗣。这在重视血脉延续的蒙古的来说,本就是不可饶恕的事。可意外的是,二福晋得到了宽恕,班第与容温并没有惩罚她的意思。
    这个时候,一直寻求自我解脱的鄂齐尔便跳出来了,充当正义使者,试图通过折磨二福晋,为班第与容温讨回公道,从而来达成自我宽恕。
    鄂齐尔潜意识里有多心虚,二福晋便得受多少磋磨。
    被逼疯的是二福晋,又何尝不是鄂齐尔自己。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虑到鄂齐尔毕竟是班第生父,容温并未说明。很快换了话题,简单提起扶雪与察哈尔之间的事。
    班第听罢,越发沉默,唇角平直,一路牵着容温去外面踏青。
    容温担心他,扣扣他的手心,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草还稀稀疏疏的,一点都不好看。”
    “刚才还抱怨我关你太久,舍得这么快回去”班第顺手把容温抱到一个小草丘上站好,抬手仔细替她拢了拢斗篷。
    “别担心。”班第略微仰头,迎着草原春日的风,与慵懒的天光,直视站在草丘上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年轻姑娘。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一直未曾对你说。”
    “什么”
    “你很勇敢,我很爱你。”
    方才听容温说起扶雪那番考虑,乍然一听寡漠无情;仔细想来,未免不是另类悲哀。
    如今人如刍狗的世道,女子本就弱势,活着已是不易,又哪里来的勇气,奋不顾身为爱去奔向另一个人。
    可是,他遇见的姑娘,偏偏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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