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扫,混不在意,“老身这辈子除了下刀子没见过,别的什么没经过。”

    容温盯着满头银发的老福晋,忽然笑不出来了。

    祖孙两边走边聊,很快便到了宴厅。

    这宴厅格局是仿自关中,连陈设的花屏字画,金盏玉器,也相差无几。

    不过,规矩远不如关中严。

    今日是家宴,厅内虽男女分桌,但中间连道屏风都不曾摆。

    容温拜见过胖得如怀胎十月的土默特王过后,又见了其他几位身份不低的王府台吉。

    趁着这机会,容温略扫了眼厅中排排挤挤的王府男丁。

    大大小小,起码六七十余人。再加上女眷,足有上百人,把还算大的宴厅,挤得满满当当。

    全是上任老土默特王的后人。

    容温默然,难怪老福晋一踏进宴厅,便沉了脸。

    引见寒暄过后,土默特王挺着个大肚子,笑眯眯的请容温入席,准备开宴。

    “归化城饮食不比关中细致,但也算自成特色,还请公主品鉴一二。”

    容温浅笑颔首,正欲入座,忽然听得宴厅之外,传来一阵舞乐。

    紧接着,便见一群彩裙飘飘,但衣着暴露的舞姬,高举水袖,翩跹入了宴厅。

    老福晋略扫一眼,啪的把白瓷杯砸在地上,怒叱道,“荒唐谁安排的”

    饮宴有优伶舞乐助兴是常事。

    但迎女客时,却弄一群酥胸半露,衣裙单薄的舞姬上来,未免有轻浮之意。

    容温坐回玫瑰圈椅中,眼风撩过那群舞姬,喜怒难辨。

    土默特王见状,忙不迭的要解释。

    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先他一步,自门外传来。

    “老福晋不喜欢”一袭宝蓝袍子的青年男人,拖沓脚步,一派坦然穿过翩翩起舞的舞姬,携着一身浓郁香粉气,往女客桌前一站,那双缀着乌青眼眶的眼准确落在容温身上,歪嘴邪笑,“那纯禧公主可喜欢这可是归化城内,最厉害的琴师,最新编出来的舞,最漂亮的舞姬。”

    这人倒是生得一双浓眉大眼,只是看人时,比完颜氏那双狐狸眼还要直勾勾轻浮又放肆。说话也是拖腔带调,黏黏腻腻。

    容温往日还算喜欢封号中的纯禧二字,如今自他口中出来,心中没由来一阵嫌恶,绷着脸,未曾搭他的话,叱道,“押下去”

    多尔济立刻扬声唤了门外侍卫进来。

    那蓝衣青年见状,不惊不慌,反倒是冲容温眨眨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多尔济年纪虽小,却也是个男子,哪能读不出这蓝衣青年的轻浮,额上青筋一跳,拎着拳头便要冲上去。

    土默特忙一把按住多尔济,顺便阻止了已经冲进来的科尔沁侍卫,赔笑道,“误会误会,公主莫恼,小七莫急。二爷也是,公主年纪轻,你莫要再开公主玩笑了。容本王给你们介绍一二。”

    “这是魏家二爷,魏昇。”土默特王知道容温八成没听过凌咏这号人,含含糊糊提醒道,“魏二爷的兄长乃是御前侍卫出身,后护卫大清使团出使沙俄,为双方和谈出了大力气,后病逝”

    “”容温了然挑眉,瞬间懂了这魏昇为何狂成这样。

    从前大清与沙俄交战数年,后大清更胜一筹,双方终于达成停战共识。

    两国派人前边境签订停战条约,但这条约签订得并不顺利。因为噶尔丹忽然攻大清抗俄的忠实盟友喀尔喀,大清分散兵力相助喀尔喀,无法尽全力对付沙俄。

    沙俄遂复起,毁诺不认之前商议好的条约,要求大清割地退让,重拟条约。

    双方使团你来我往磨叽了大半年,也没把条约订下。

    最后有一日,沙俄皇宫忽然传来女摄政王的旨意,着令签署停战条约。

    使团功劳圆满返京,皇帝百官闻讯欢天喜地,根本无人在意,使团中病死了一个姓魏的侍卫。

    直到后来有一日,大清死敌噶尔丹忽然在战场上,嘲笑大清与沙俄的停战条约,全是枕榻上签订的。

    那个姓魏的侍卫,并未病死,而是给大权在握的沙俄女摄政王做了男宠。

    这事儿传得满城风雨,但其中真假,整个大清除了使团与皇帝,谁也辨不清。

    如今,一见这张扬邪肆魏二爷,容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感情,皇帝碍于脸面,把有功之臣的亲眷都给安排到了草原名城上享福。

    这魏昇身份特殊,可能关系到大清与沙俄关系,难怪土默特王堂堂一个郡王都要对其退让三分。

    魏昇觑容温面色,便知她是明白过来了。自持身份,全然不把土默特王的劝阻放在心上。

    一双溢着邪光的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自容温面上游移到身上,心中暗道近看这皇室娇养出来的美人儿,果然比他睡过的普通贵妇出众多了,这气度,哪怕是横眉冷眼也自成一番韵致。

    魏昇在归化城胡作非为惯了,没领会过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一舔唇角,靠近容温一步,言语间越发有恃无恐,“公主可是不喜欢这舞无妨,等下午,我亲自领公主出去游玩,公主意下如何。”

    蒙古虽规矩松,却没松到任由有夫之妇随陌生男子出游的道理。再则,这人的目光,明显写着淫邪二字。

    容温被这黏黏腻腻又轻浮的腔调,恶心得想吐,手中宫扇直接摔在他脸上,怒道,“放肆”

    还挺贞烈。

    魏昇闻着宫扇上的幽香,掩在扇后目色越发狂热,他最擅长调教了。喉头咽了咽,正欲顺势再逗弄容温两句。

    迎面便被一盆热汤兜头浇下,痛呼出声,怒然动手,“啊你”

    多尔济见状,猛地蹦到过来,把魏昇胳膊死死扣住,摁跪在地,不许他有任何异动。

    容温不想见魏昇的脸,更不想再听魏昇的声音,顺势把瓷实的汤盆扣他脸上,压得他只剩“呜呜呜”的闷声。

    容温秀丽的眉眼一肃,忽然抽过多尔济随身弯刀往魏昇脖颈上一横,居高临下冷嗤。

    “莫用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压本公主。任凭他什么枕旁风,都快不过本公主手中这柄刀左右那魏侍卫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大清,他若是缺弟弟,本公主可以给他找出一百个弟弟。这狸猫都能换太子,何况是一个长久不见面的弟弟,你说呢”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魏昇这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往日归化城中王公贵族都让着他,他便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冷不丁踢上容温这个铁板,一下子便怂了。

    瑟缩成一团,连连磕头讨饶。他脸上的瓷盆随之摔在青砖上,发出清脆一声哐,无数碎片碎在容温脚下。

    容温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把刀还给多尔济,径直出了宴厅。

    土默特王府一干男男女女都被这场变故吓呆了,谁能想到,瞧着温雅秀致的公主,竟有一言不合便泼汤拔刀的狠戾。

    瞧把这归化城第一祸害魏二爷给治得

    反应最快的是老福晋,她领着人,连忙追着容温出去了。

    容温出了宴厅,疾走片刻后,这才想起这是人生地不熟的土默特王府,自己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好老福晋追了上来。

    两人眼神一对上,容温被老福晋眼底的揶揄笑意弄得一怔,停住脚步,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方才她真是气糊涂了,她长这般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无礼放荡的人。

    “公主好威风啊。”老福晋调侃道。

    “那种人,该治”想到魏昇,容温脑中便浮现那黏黏腻腻不怀好意的眼神,连他名字都不愿意提。

    老福晋还算善解人意,似是明白她的嫌恶,没再说魏昇,而是领着容温往歇息的院落去。

    路上,老福晋突然提起固伦淑慧大长公主,很是严肃的叹道,“听闻今日公主进城之时,大长公主想请你去大长公主府暂住,被人挡了回去。经今日宴厅一事,大长公主的人,怕是又该来“请”了。”

    容温了然一笑,不在意道,“不请那便不是大长公主了。”

    大长公主乃是已故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女儿,也是最像太皇太后的女儿。

    不仅容貌像;性子像;连以皇室利益为首位的想法,都如出一辙。活脱脱的第二个太皇太后,皇帝对其很是倚重。

    先前在城门口,大长公主府的人气势汹汹邀容温去府中时,容温便怀疑,皇帝应是把她毒害恭亲王之事告知给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让她去府中,八成是摆了出鸿门宴,让她去领教训的。

    如今她又惩治了归化城中人人退让,身关两国邦交的活祖宗魏昇,大长公主怕是更生了教训她的心思。

    容温心知肚明大长公主八成对她不怀好意,反正她又指望不上大清,何须去伏低做小,受些闲气。

    之后的日子,容温只是面上使唤奴仆给大长公主府送了一份拜礼,人影都没往大长公主府去一下。

    自顾领着人在归化城玩耍游乐,不亦乐乎,日子如流水般飞逝。

    “公主,这是您让准备的衣裙。”樱晓捧了一件艳丽似火的猩红骑装上来,“您瞧瞧可还满意”

    容温扫了一眼,便觉得眼睛被晃得疼,忙不迭的点头,“明日那达慕,我就穿这件。”

    这种晃得眼睛疼的颜色,是科尔沁男人一脉相承的审美,穿这个去见班第准没错

    “”樱晓盯着容温揉眼睛的动作,默默捧了衣裙退下。若放在以往,她肯定会叽叽喳喳追问喜好淡雅的容温为何选这么一套艳丽的衣裙,可是如今,她不爱问了。

    容温兴致勃勃翻看着给班第准备的礼物,未曾留意到樱晓的反常。

    这一夜悄然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土默特王府便热闹了起来,除去老福晋与一些必要留守的护卫,不管主子还是奴才,纷纷往街上涌去。

    容温除了与王府的老福晋关系好,跟其他人都关系平平。这般喜庆的日子,也没必要与些不熟悉的人不尴不尬的走在一起,败坏彼此兴致。

    双方遂在王府长街口分开。

    土默特王府的人往举办那达慕大会的城中央去。

    容温一身红装,骑着小白马,则由多尔济及一群护卫护送着,逆着人群,往东城门口去。

    昨日夜里,容温便派人守在班第入归化城必经的东城门,以便第一时间得知他归来的消息。

    可都这会儿了,还未听奴仆前来传话。

    那人肯定是还没到了。

    容温打算去东城门迎迎他。

    他一进城便见到她,肯定高兴。

    多尔济精怪得很,看破了容温的小心思,一路上不住调侃她,“五哥若是傍晚才入城,五嫂岂不是得枯等一天。这么多热闹不瞧,岂不可惜。”

    这些日子相处,多尔济与容温相处得不错,不再客气的唤“公主嫂嫂”,而是改口五嫂。

    容温毫不示弱,“听说那达慕大会,未婚男子若赢了比赛,可当众用彩球给心仪的姑娘求亲。怎么,你急着去求亲”

    多尔济脸皮厚,半点不害羞,煞有介事的颔首,“没准儿不是我向姑娘求亲,是姑娘瞧上了我,主动向我求亲。若我不赶着去,岂不是白白错过大好姻缘。”

    “还能姑娘主动求亲”容温好奇问道。

    “当然。”多尔济随口道,“我五哥十二岁时,便有姑娘送”多尔济似想起了什么,猛扫容温一眼,突地把嘴闭得像蚌壳。

    容温好笑道,“我又不骂你,你继续”

    容温话未说话,忽然听闻后方传来阵阵喧嚣异动。

    紧接着,便听一道凄厉嗓音高喊,“快跑啊,噶尔丹打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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