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兴二十一年,是极为混乱的一年。

    赵王室式微,国都一迁再迁,偏居于扬州一郡,勉强撑着皇室的“威严”。各地十六州,士族各自为大,其中又属两家最为煊赫。

    云州吴氏据交云二州并南扬州,一门父子三人,皆为猛将,素有狼子野心。而北地霸主则为武国公封战,一族独占冀、允、幽三州,年过不惑,为人却极为桀骜,能征善战,素有战神之称。

    其余各州,各有士族统领数代,并州薛氏、兖州高氏

    这一年,云州吴氏盯上了豫州这块肥肉,攻了整整一年,兵将折损数万,仍未拿下原鹿,终是讪讪而归。

    兖州郧阳郡,比起刚逼退云州吴氏的豫州,这里显然安宁了许多。

    夜里忽的落起了雪,黑沉沉的夜幕下,郡丞江府中,青瓦白墙的小院角落那株常青松,被压得岣嵝着躯干,犹如时日无多的耄耋老者,垂垂老矣。

    这里住着江府庶出的六娘子,江知知。

    刚下雪时,江知知便被再一次被噩梦惊醒了,她平素桃腮粉面的面庞上,汗涔涔的,有几分苍白,但这苍白无损于她的美。

    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年岁,生得还有几分小娘子的青涩,但已看得出绝色的影子。她的肌肤极白,琼鼻小而翘,漆黑的睫羽盖住那双杏仁般乌黑的眸,乌黑长发铺散在胸前,发尾垂落下,在盈盈一握的腰处打了个卷,独显出一副楚楚姿态。

    知知静静的盯着窗外,心口处跳得极快,难以平静。

    她刚刚又梦见自己死去了。

    自那日陪嫡母阮夫人礼佛,落水病了一场后,江知知发觉自己不大对劲了。起先只是右手小指莫名渗出水,那水无色无味,却能止血祛疤,仿佛一味极灵的药。假如这姑且算作一桩好事,那接连而来长达半月的梦魇,却算不得好事了。

    在江知知的梦里,有个女子,神色凄厉,眼神中含着恨意,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将她推入翻滚着泥沙的江中。

    她沉入江底,女子饱含恨意的话语仍在耳边萦绕,似是恨她恨入了骨血。

    “你占我身份,夺了本该属于我的姻缘,你该去死鸠占鹊巢,寡廉鲜耻,江六娘子是我,裴夫人是我你去死吧”

    “你死了,我才清静了”

    江知知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那女子如染血般的眼眸,沙哑的咒骂,以及疯狂凄厉的笑,那笑仿佛刀刻一般,留在知知的脑海里,此时想起,她仍是忍不住一阵发颤。

    那夺她性命的女子,究竟是谁

    知知已苦思数日,始终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那句“你占我身份、夺我姻缘”,更让江知知十分在意。

    郧阳郡不算繁华之地,位于兖州的边陲,江知知的父亲乃郧阳郡的郡丞,因此江家在郧阳也算高门。

    江家虽不是什么士族,但官邸人家的规矩,自还是有的,尤其是嫡庶间的尊卑,更是不容逾矩。

    知知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和四位姐姐。

    兄长江谦行二,乃嫡母阮夫人所出,是江家唯一的嫡子,现今跟着师兄弟们在外游历。大姐江如越乃嫡出,许给了雍州傅氏的大公子,出嫁已有三年。三姐江如柳和四姐江如蓉,与知知同为庶女,两个庶姐皆还未定了人家。四姐姐江如熙身份高出她们,是如今家中唯一未出阁的嫡女,与知知同龄,三月前办了盛大的及笄礼。

    作为身份低微的庶女,知知自小谨小慎微,什么是她可以争取的,什么是她不能肖想的,她从来想的极为通透。懂事后,她心知,父亲是懒得理会后院诸事的,一切皆由嫡母做主,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好生孝敬侍奉嫡母,以期嫡母能为她定一门正经婚事。

    夫君不必显赫,门第不必富贵,寻常的人家,自己能做主,那便很好。

    大约因她通透识趣,严苛的嫡母未曾太过刻意为难她,甚至许了她一桩极好的婚事,好到出乎知知的意料。

    一年前,并州士族裴家来府中,为家中三郎君聘新妇。

    这裴三郎裴延,知知不认得,但听三姐江如柳满面含笑的提及。

    裴延幼时聪慧,家中为其延请名士,后十几岁开始游学,十八岁时并州遇险,裴延一人登城墙,以三寸不烂之舌,令城墙外的盟军悉数瓦解,名声传到当时的国都,被赵王室请进宫中,教导皇子,不过三年,裴延便上书请辞了。

    本以为这样好的婚事,夫家体面,郎君出息,定然轮不到她这庶出的。与跃跃欲试的三娘子和四娘子不同,知知压根没动过这心思。

    哪晓得,这门婚事竟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似的,落到了她这个小小庶女的头上。

    裴三郎君聘了她,婚期定在她及笄后。

    虽说不敢肖想,但木已成舟,能嫁裴家这样的人家,且非妾室,自然也值得高兴。知知一向是个极守本分的人,知晓婚事已定后,越发谨慎起来,对着嫡母十分敬重;对自己那未婚夫婿裴三郎君,也是用了整一月的时间,从头至尾亲手绣了一套衣裳鞋袜,请人送去了裴三郎府里。

    从送回礼的裴家仆人的态度看,知知的未来夫婿,那位惊才绝艳的裴三郎君,还算满意她的手艺。

    这般,知知才安下心,一心待嫁。

    哪晓得一落水,竟给自己跌出了这样一桩烦心事。

    知知在榻上坐了片刻,听得外间传来动静,片刻,她的乳母青娘进来了。

    青娘手捧烛台,满脸担忧,望着知知,“六娘子可是又魇着了”

    说着,坐到榻边,揽她入怀,轻抚她后背,“这如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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