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散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先生的声音苍老而温和,十几扇支起的菱花格子窗内,二十几个梳着垂髫的小孩儿摇头晃脑地背诵诗歌, 童音稚嫩清脆。
    先生睁开眼睛, 看向满室内的小孩儿,日光斜坠入后山层峦,窗外的木兰垂着如玉盏修长的花萼, 千朵万朵压枝低。因为今天便要休沐,大部分人心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一张嘴巴还在教室内跟随着先生动, 先生也甚是无奈。
    而在这群还很小很小的黄口小儿中, 先生最喜爱的便要属阿宣,他手握折扇, 慢而悠长地打了一下跟前桌案,道“阿宣。”
    “有。”
    小孩儿立马站了起来, 恭恭敬敬地对先生行了一礼。
    先生笑眯眯地道“阿宣,你来背将进酒给大家听。”
    阿宣敬诺, 有模有样地又是一个揖礼, 对同窗也是一礼,随后, 小身板一正, 稚幼而不失严肃的童音隐隐地透过疏窗传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魏赦拾级而上,迈过渌波滟滟的一池子碧水,于石桥之上忽然停了下来。
    对岸山石矗立, 数楹修舍后怪柏丛生,其实春阳正偏斜朗照庐顶,门前几支新发的晚木兰似霰珠般纷纷迸绽,零碎如玉。
    他认出是阿宣的声音。停下来看向那座没甚么不同的教室,轩窗大敞,露出里头几十个小孩儿圆滚滚的毛脑袋,他的便宜儿子阿宣,正是那室内焦点。视线偏移,只见上首,先生倾耳听着,掌中折扇和着节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书案。
    “岑夫子,丹丘生”
    不知不觉竟已听到了这里,魏赦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这小孩儿随他,过目不忘。
    将进酒虽是名篇之中的名篇,且作为读书人,若说背不上一首李杜名篇,那也枉读诗书。但这首诗却并不是阿宣这般的入门学童、四岁小儿需要备得滚瓜烂熟的,他才四岁,能够背得句读清晰字字流畅,已是大不容易,难怪先生喜爱至此。
    竺氏一心开酒楼,为了她的儿子出人头地,她鞍前马后废寝忘食,若这孩儿不争气,那她可真是太命苦了。
    没想到她那个没什么本事的丈夫,竟能生出这么一个惹人爱怜的儿子,令魏赦隐隐有几分嫉妒。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魏赦恍然之间回过神,那边童稚的声音已落地,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先生对阿宣赞不绝口,又是微微一笑,便在室外等候着。
    再过一炷香的时辰,阿宣便可以出来了,他想。
    “魏公子。”
    身后有人唤他。
    魏赦负手转身,面前慢慢走近一人,约莫耳顺之年,着鹤氅道袍,须发银白,精神矍铄,看得出保养得当,身子骨非常结实,且这副面容与往昔所见并无太大变化。魏赦微微弯腰,笑道“山长。”
    严山长看向他,又看了一眼屋内静坐读书的学子们,脸色温和“有一封信,有人让老朽转交足下。”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封用烫金纸封缄完好的信,上书魏赦亲启。
    魏赦从善如流地接了信,扬唇“看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竟能使得动严山长作为信差,他约我何时相见”
    “信上自明。”严山长淡淡道。
    魏赦从前亦是白鹭书院学子,甚至可以说是最为出色的门生,严瑞一向以为自己也不过是个俗人,若能得魏赦将其收作关门弟子,将来飞黄腾达,桃李下自成蹊,白鹭书院之名必将更发扬光大。可惜,可惜。
    除却“可惜”二字,他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字眼适用于魏赦。
    山中传来撞钟声,苍苍杳杳。
    魏赦看了一眼腾起炊烟的层峦,薄唇压平了一些,双掌夹着信拜别严瑞“失陪,在下要接儿子去了。”
    说罢魏赦便沿着布满了落叶的小径踅了过去,身影渐渐消失于了古道柏树影里。
    阿宣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背着他的小书袋,才走到门口,突然便撞见假山旁长姿孑立的魏赦,阿宣先是一惊,随后圆溜溜的眼珠迸出了惊喜灿烂的光芒,甜甜地亮出了一口雪白乳牙“魏公子干爹”
    阿宣迈着两条胖墩断腿,活像个皮球朝魏赦活泼地滚了过去,小脸蛋上沾了墨迹,脏兮兮的,两臂一把抱住了魏赦的大腿,没一会儿,两道黝黑的墨印子便蹭到了魏赦纤尘不染的雪银苏锦裳服袖口上。
    “”
    魏赦弯腰一把将顽固的小萝卜抱起来,看了眼周遭。
    四散而去的阿宣同窗,都用一种既惊怔又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自然了,他们应该奇怪的,因为书院有规矩,凡家长来接孩儿散学,都是不得入院的,除非是书院之中人。阿宣一向寒酸,书袋都是她娘亲用毫不起眼的破蓝布缝制的,没想到他的爹竟会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得罪不起的显贵。
    魏赦自然不介意阿宣当着外人面称呼自己,当下抱了阿宣往外走“给你的零嘴全买好了,都放在你的小船上,今晚上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满载而归。”
    阿宣欢喜无边,“阿宣好喜欢干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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