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人正懒洋洋的靠在红木椅上,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闻言,他瞥了一眼女孩道“刚才还说我是大骗子,这会儿就是太厉害了阿琰,你这小丫头变脸变得够快啊。”
阿琰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他笑了笑,但很快就把心里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之情给丢到脑后了反正太白他肯定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嘛
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无穷无尽的,很快,阿琰就找到了新的乐趣。她一把拉开挡住自己视线的厚厚帘子,然后便开始站在包厢面向舞台的栏杆前发呆。
女孩那副大张着嘴巴震惊到不行的样子引起了阿清的注意,她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灿烂的阳光一时让她眯起了双眼,但当她再度缓缓睁开双眼之时,映入眼帘的一切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圆形的汉白玉阶石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层层叠叠绽开的巨大莲花舞台依水而建,一艘足有三层楼高的画舫停泊在舞台正后方,如彩虹般绚烂的薄纱在风中轻扬,隐隐约约可以瞧见船上舞女们婀娜多姿的妩媚身影。她们或手持琵琶,或身抱古琴,或站或卧,或顾镜自怜,或翩翩起舞,千姿百态,无一而同。
数百颗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灵石被镶嵌在莲花舞台的花瓣边缘,从阿清她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似一朵巨大的白色莲花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盛开。画舫中传来的悠悠琴声回荡在半空,清风携着水汽的凉意拂过少女的脸颊,阿清抓着栏杆望着下方这如诗如画的景象,一时竟有些痴了。
她喃喃道“同乐台,果真是名不虚传”
李白站在她身后笑道“很漂亮,是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呢。”
阿清心道,难怪,世人都说一见长安误终身,宁死愿为长安魂。如今看来,的确是很有道理的。可太白他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白衣男人。男人正背着双手,静静的注视着远方的水天交界处,目光平静而怀念。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女的视线,他低下头来笑着问她“怎么了,阿清”
阿清向他摇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傻子,连李白三番两次转移话题都察觉不到。但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阿清想,自己也应该体谅一下太白,就像太白当初为自己做的那样。
于是她便笑着对李白和阿琰道“我们现在还是回座位吧,看样子,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少女所说不错,就当三人刚刚在座位上坐定时,外面便乐声大作,两队身穿粉色袒胸莲裙、水袖翩跹的舞女们穿越下方的人群登上舞台。她们和着乐曲欢快的拍子在巨大的白玉莲花中央旋转起舞,飞扬的舞裙好似一朵朵盛开的桃花,白皙修长的脖颈优雅如天鹅。
真美,阿清心道。
少女专注的望着下方舞女们优美的舞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抬头看看身边人的反应她赌一文钱,太白他肯定是看的最投入的那一个
然而当少女真的望过去时,却发现白衣男人的确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舞女们的表演,但他的神情却没有阿清想的那么认真,反而给了人几分云淡风轻的感觉。
阿清奇怪的问他“不好看吗”
“嗯”李白端着茶碗看向她,“还好吧,不过这只是常规表演,你们是第一次看所以比较新奇,我已经看过太多次啦。”
他边说边把茶碗放回了手边的桌子上。
阿清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过太多次了可这么好的位置,我估摸着至少要十几两银子才能包下来吧还是说太白你次次都找的李大家这可就不太好了吧。”
李白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不过是其他朋友请我来看的罢了。”
阿清听完他这番话,顿时一脸严肃的拍了拍身边女孩的肩膀。“以后记得,交朋友要跟太白好好学学。”她认真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阿琰,我们两个都没有父母,所以一定要学到太白这手交朋友的功夫。你看,先生算一个,李大家算一个,现在乐天先生也算一个,这一个个的可都是旁人一辈子也碰不上的人物啊,太白真是赚大发了”
阿琰也认同的冲她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李白“喂”
他无奈道“你们怎么就不认为他们是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才跟我做朋友的呢两个小丫头片子,天天就不想着我点儿好,我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阿清想了想道“酒鬼,懒虫,爱吹牛,天天给先生惹麻烦的家伙。”
阿琰补充道“花钱还大手大脚的”
李白“行了赶紧看表演吧,马上龟年他就要登台了。”
见男人一脸郁闷的靠回了椅背上,阿清和阿琰偷笑着暗暗击了个掌达成跟太白拌嘴成功这项成就,可是她们日常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调剂啊。
这时,底下的观众们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阿清她们连忙探头望下一看,原来是那些舞女们退场后,李家三兄弟紧接着登上了舞台。
李龟年依旧披散着他的一头长发,他将背后的羯鼓解下来放在地面上,然后就这么双腿岔开席地而坐,一派风流肆意的潇洒气度。只见他微微弓着腰,双手按在鼓面上,冲身后的李彭年和李鹤年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望向了面前数以千计的观众们。
他清了清嗓子这时候阿清才发现舞台上设下了能够扩音的阵法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对台下的观众们道“诸位宾客,在表演之前,在下今天必须要向各位说明一件事。”
整个同乐台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屏息注视着这位堪称大唐第一歌手的李龟年大家。只有李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坐在舞台正中眼神坚定的男人,轻声道“龟年,你不会”
李龟年道“今天,我想为大家带来一首由古体诗改编而来的新曲子。但实际上,它面世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大家可能都没有听过,即使听过的也都已经忘记了”
李白霍然起身,他大步跨到栏杆边上,低头冲着下方的男人高声喊道
“龟年”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但坐在舞台中央的男人却恍若未闻,自顾自的朝着面前盯着自己的一双双眼睛继续道
“而它的名字,叫梦游天姥吟留别。”
阿清顿时惊讶的掩住了嘴巴“这不是天姥镇上那位留下石碑的隐士所做的诗吗李大家也知道这首诗”
却见那边的李白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面色难看的用力一拍栏杆,狠狠甩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阿清奇怪的看着他脸色铁青的样子,刚要出声询问,便听到下方的男人已经开了嗓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待歌声响起,阿清一下子就没心思问问题了。她如痴如醉的听着这首堪称千古名篇的佳作被李龟年用沧桑而沙哑的嗓音娓娓道来,深沉的歌声再配上羯鼓一下一下震撼人心的鼓点和李彭年、李鹤年兄弟两人的伴奏,简直是将这诗篇中所蕴含的深厚情感抒发的淋漓尽致。
这歌声,深沉激烈,哀而不伤,几多失意又几多昂扬。而越到最后鼓点越密集,歌声越洪亮,磅礴的气势如排山倒海般挥洒而出。少女听着听着就不禁心潮澎湃起来,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很显然,有这样感受的不止阿清一个人。台下的观众们也都沉醉在了这恍如天籁一般的歌声中,甚至一些情感较为充沛的人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泪水。
白衣的男人长叹一声,面色复杂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闭上双眼,哑着嗓子道
“龟年,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