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坐在骆驼背上走南闯北,最亲密也就是睡着了被父亲抱在怀里。殷照年是养父,隔着一层,还有不少风流前科,舒杨对他很不客气,洗澡换衣服从不让他经手,这么一来原本可以好好相处成为一家人的关系,也变得膈应起来。
说实话,她还没谈过恋爱。
非要严格来讲的话,祝秋宴是第一个抱她的男人。
腾空的一瞬间,她的心兀的一沉,下意识将他抱了个满怀。
听他笑了,耳根愈发滚烫。
嗯,再严格一点,如果他能够触碰,可以相爱,不是个鬼的话,或许她还没这么强烈的感觉。被他抱着,她忍不住想,他为什么会活着为什么没有喝孟婆汤
他体温很低,冷冰冰的,身体也像人类一样柔软吗
火车即将到站,警笛的鸣声响起。
舒意理了理思绪,站直身体,刚才光顾着胡思乱想了,什么感觉也没留下,他动作也太快了不知怎么想起他的衣服来,她张口结舌道“还没晾干。”
祝秋宴为她女孩子干巴巴的开场白感到好笑,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脑袋,从包里翻出一管药给她,说了用法后才道“没关系,就让它留在小姐的窗外吧,七禅希望希望历史可以记住我与小姐的相遇。”
从红色高包逆流回到自己包厢的一路上,舒意看着慌张的人群相继掠过身旁,迷茫的眼神在半空频繁交接,站台边是整装完毕的武警,持枪携棒,严阵以待,一层阴霾笼罩在头顶。
回到硬卧车厢,秦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蒋晚脸色惨白,几个男孩也均神色凝重。见她回来,江远骐第一个冲了过来。
“你去了哪里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舒意略表歉意“对不起,我在10号车。”
她交代得模棱两可,他们已然心领神会。总归火车就这么大,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如果她没回来,有巴雅尔的情况在前头,他们还会担心她出了事。现在她好端端地回来了,没了那个可能性,剩下的可能也就是在祝秋宴房里。
原本蒋晚见她回来也急得冲到面前,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慢慢退了回去。
秦歌抽噎着,忙说道“小意,我知道之前跟你闹了点不愉快,你心情不好,我跟你道歉,但你可不可以以后去别的地方,事先告诉我们一声,我们真的很担心。”
敢情这眼泪还是为她流的,舒意无意辩驳什么,点点头算应下了。贺秋冬却觉得她态度敷衍,毫无责任心可言,张嘴就是一顿指责。
“吵个架而已,有多严重值得你跑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包厢大半夜吗你知道火车上死人了吗你才认识那个男人多久,就这么随便惹得朋友担心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不可理喻”
舒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教训,不想辩驳,只转头问旁边几个人“你们也这么想”
贺秋冬怎么样她无所谓,秦歌的敌意她也可以不计较,但是,冯今认识她好几年了,蒋晚更不用说。
从小穿一条裤子的情义,区区几天,被人几番挑唆就瓦解了吗
鼻间有酸涩涌动,她强忍泪意,问蒋晚“晚晚,你这么看我”
“我、我没”蒋晚赶紧摆手,眼睛却不敢看她。
舒意低下头,她原以为晚晚只是心猿意马,被新奇的旅途弄得眼花缭乱,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了她对祝秋宴的喜欢。
让她头疼的事情平白又添一桩,舒意不由得转向罪魁祸首。原本她不想同她计较了,但既然她这么爱演,就让她再出一次风头。
“晚晚,上火车第一天我血亏疼得晕过去,祝七禅救过我。”
话虽然对着蒋晚说,她却走到秦歌面前,“你知道的,我每次都发作很快,想打电话给你,手机掉到地上,我也敲过车壁,想让旁边的人听见,但是火车上太吵了。当时包厢里只有我和秦歌,可不管我怎么求救,她都置之不理。”
秦歌一看她算旧账,赶忙否认“不是的,我睡着了,根本没有听见。”
“是吗可祝七禅却说,你不仅醒着,还同他说了话。事后我问过你有没有人来,你说没有,对吗”
秦歌咬住唇,没有应声。
冯今还记得这茬,凑到蒋晚面前“你不是说小意不吃药就会有生命危险吗但我记得小意醒来后,好像确实没什么事了。”
这么一想,蒋晚狐疑地看向秦歌。
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万一、万一真的她瞪大眼睛,一把抓住秦歌的手腕“你说,祝七禅到底有没有来过”
秦歌吃痛,挣扎了下“我、我真的睡着了。”
“祝七禅说你跟他讲话的时候隔壁有人看见了,要不要我去找证人”
秦歌更慌了,反口就道“怎么可能车门都”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开始费力找不,“我、我是说,睡觉的时候门关起来了。不对,我想了下,是我醒来的时候看到门关着,怎么可能有人进来”
见众人神色各异,她鼻子一抽,又哭了起来。
贺秋冬上前安慰她,对舒意还是没什么好脸“空口无凭的东西,凭什么让人相信我只相信双眼看到的,又是洗手间,又是大半夜,到处乱搞关系,私生活一塌糊涂”
“你闭嘴”江远骐立刻一拳头挥了过去。
贺秋冬难以置信,冲江远骐怒吼了一声,还待开口,又被江远骐揍了一拳。
这下安静了。
可以听到外面起了骚动,隔壁同他们打过扑克的两个男孩挤到门边,急吼吼地问道“你们看到姜利了吗”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又接着说,“武警上来抓人了,你们还不快收拾好东西,待会没人给你们拿”
走廊上乱哄哄的,原先试图挤下车的人,现在也被边防制住了。
列车员拿着扩音器,用中文提醒他们全都回到包间,把证件拿出来,不要参与任何异国人的活动,安静等待,大使馆已经派人来了
他们一听,随即开始收拾行李,过了一会儿动作逐渐停下来,不由自主地看向舒意。
姜利也失踪了
舒意解释不了其中的纠葛,干脆当睁眼瞎,蹲下身继续收整。想着还是把祝秋宴借给她的衣服拿回来,现在这个情形留在窗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变成草原垃圾了。
相比于历史的见证,她的见证似乎更有意义
至少一直到死的那天,她都会记得他。
隔着走廊,舒意走不过去,只好拜托窗边的人帮她拿一下。
对方大声说“还没干”
舒意大声回“没关系”
那人只好一手提着行李,一手伸到窗外去解晾衣绳上的衣服,忽然被人一撞,衣服扬风而去。转瞬之间,卷入无边无际的黑夜。
舒意呆住了,心里忽然一空。
武警拂开人群,进驻这节车厢,人群陡然哄散,走廊一下子鸦雀无声。边检进入他们的包厢,公事公办道“把护照交上来。”
舒意把证件递交过去,那人翻了几页,又回到首页,追问“有俄罗斯签证吗”
他像是在确认什么,舒意心头一个咯噔。没有俄罗斯签证,意味着她更有可能在蒙古境内杀人越货,及时抽身。
换言之,没有俄罗斯签证的乘客更可疑。
舒意不得不摇了摇头,轻声争辩“我临时决定,还没有来得及办理,车票是买到莫斯科的,这边和隔壁都是我的同学。”
那人听懂了,阴鸷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打量,随后手一挥“带下去”
与她一起的还有秦歌。
蒋晚吓坏了,眼泪哗啦啦往下掉,被冯今拽着,接受剩下的检查。
每节车厢的车门都打开了,出去不再需要经过高包,沿着月台相反的方向往前走时,舒意不住地回头,想说什么,又不知要说什么,她只是、只是忽然有种感觉,那种衣服被追走时空落落的感觉
她和他可能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