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

    “亚连,拉比,你们在聊什么呢”

    拉比还没嘚瑟完,便发现克劳利从船头那边走了过来。

    对了,如果是小克的话

    “来得正好,小克,”拉比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向克劳利请教经验,“说起来,你和就是那个,艾莉亚迪小姐,当初是怎么开始的啊”

    “欸欸”

    结果在老实人满脸通红又藏不住甜蜜的叙述下,拉比和亚连成功被喂了满嘴的狗粮。

    什么嘛,完全是女方主动的,拉比苦着脸叹气,这到底要怎么借鉴啊

    “等等,拉比,克劳利,看那边,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但搭上阿妮塔小姐的船出航还不到半个小时,原本晴丽如洗的天空便再一次地被黑云覆上,数以千计的恶魔直扑而来。

    拉比眼看着亚连跃上桅杆,将左手化为炮筒,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叫住他。

    在亚洲支部的那段经历对亚连而言,曾是至关重要的一个节点。重重挫折带给他的,并不只是痛苦,还有找回的初心,以及关于圣洁真正形态的领悟。

    那是独属于他的经历、他的财富、和他的朋友。

    拉比迟疑许久,终是没有插手。

    一切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有什么听到了拉比的愿望,亚连失踪、李娜莉求助、翁的到来,所有的所有都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只除了塞西。

    亚连失踪后的那个夜晚,拉比枕着双臂,平躺在床,借着暗淡的光线望了斜上方的床板许久。却始终都没有等到那个发丝滚得有些凌乱的金色脑袋从床栏上探出头,再像上次那样,悄悄地朝自己招手。

    船舱中的空气黏稠而凝滞,从窗帘缝隙中漏进的浅淡月色也为流云遮挡,一切都暗成了不见五指的深黑。

    闭上眼后,便再无一点的光亮。

    在v3来袭的那一夜,拉比早早地便上了甲板,怕塞西找不到自己,还特意叮嘱了克劳利一二三四遍如果见到塞西,一定要告诉她自己就在船头左边这里的甲板上。

    可他一个人在原来的位置上站了许久,从晚霞浓艳的黄昏,等到暮色深黑,再等到月上中天。眼见没了厚重云层的阻挡,清澄的月光纱雾般倾泻而下,抚过微鼓的帆布,凉白如霜,也没见塞西再像上次那样,湿着头发地从船尾走来,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

    可能是他把时间给记错了。

    拉比想。

    应该还没到时间,当初还要比这再晚一点,所以只要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就一定能

    可直到他等来了敌人。

    也没有等到塞西。

    是没见到小克他们吗

    嘛,肯定是的,说起来塞西这两天本来就被闹得睡眠不足,肯定是洗过澡后,觉得冷飕飕,就直接回舱房去睡觉啦。

    再说这个时间,小克也还在跟熊猫老头下西洋棋呢,老头他厉害得很,所以小克说不定就是因为太专注了,才忘了告诉塞西。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因为不知道他在甲板上,塞西才没有

    才没有

    在避开要害、被v3击飞到帆布上后,在米兰达的圣洁还没来得及覆上的那几秒间,拉比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眼睛一眨不眨,近乎固执地望着随着人流上来甲板的塞西,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哪怕只有一点点紧张或担忧的神色。

    可塞西所有的注意力却都被对面那只提到了库洛斯元帅下落的v3吸引了过去。

    就好像,全然不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疼。

    就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一样。

    她有了更重要、也更在意的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

    她一眼都不看他。

    直到此刻,拉比才终于明白,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存在任何侥幸,塞西就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就只是不喜欢他。

    拉比曾经一直以为,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时期,莫过于没有塞西的那五年。

    最初的最初,在塞西于他怀中碎裂开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尚还意识不到名为痛楚的心绪,只充满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和恐慌。

    他不明白塞西怎么就突然碎开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抱不住她。

    怎么会抱不住呢

    他的大脑都好像被冻住了,只半跪在地,垂着头,认真地、仔细地、努力地想要把“塞西”给重新抱起来,重新抱到怀里,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那细沙争先恐后一般地从指缝中流失。

    倏忽亮起的壁灯代替了濛濛的月色,一切都好像骤然蒙上了层水,光影晕开错落,混沌而模糊。

    他就仿佛身处梦中,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在自己的身边走动,也能听到很多声音,可那些声音忽远忽近,落在嗡嗡的耳中只搅成了冰冷而单调的杂音,听不清晰。

    恍惚间,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人紧握肩膀用力地给扳了过去,可他望着眼前的人嘴巴开开合合,却怎么也认不出对方是谁,也怎么都理解不了对方在说些什么。

    他脑中一片空白,指尖又凉又麻,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哑声喃喃着让他们不要乱走,不要开窗,不要踩到“塞西”,不要不小心把“塞西”弄丢了。

    最后还是神田还是优搬来一个罐子,把“塞西”装了进去。

    可被他藏到自己房中的罐子,不到两天,便被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现的库洛斯元帅给带走了。

    涅亚拿回记忆,“黑暗三日”终止,圣洁之“心”重归完整,阿波克里霍斯卷土重来。

    这甚至不是能放任悲伤的时候。

    那就不去悲伤。

    千万不能搞错了,他只是为了记录历史,才暂时留在教团这里的。

    没错,他就只是为了记录历史,才来到这里的啊。

    所以没关系,就和老头说的一样,全都只是历史的墨迹而已,只要再像从前那样嘻嘻哈哈的,就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只要再像从前那样嘻嘻哈哈的。

    只要

    可拉比却笑不出来。

    他试图用从前的那些方法说服自己,却发现自己从来都没做好过和塞西告别的准备;他试着想笑一下,却连嘴角的弧度都维持不住。

    他只能麻木地跟着书翁忙碌。

    可所有原本过目不忘的文字都失去意义,变成了晦涩难懂的符号,他不眠不休,整夜整夜地查阅资料,等到终于撑至一切结束,便再抵受不住那翻涌而上、几欲没顶的窒息感。

    他开始抗拒夜晚和黑暗。

    越是临近午夜,月光越是朦胧斑驳,就越是恐惧和发抖。

    在一次次地从噩梦中惊醒,本能地摸向旁边,想把人抱到怀里,却触手一片冰凉后,他甚至开始不敢入睡。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塞西回来了。

    回来了,然后无处不在。

    有时候是一缕淡金的发丝,有时候是一片熟悉的衣角,不需要刻意去找,因为余光中总会看到。

    甚至声音也似乎就近在咫尺,好像只要一回头就能望见。

    可是,没有。

    无论他回多少次头,无论他的目光怎么循着那声音去找,看到的都只是屋中熟悉却冰冷的摆设。

    “拉比”

    可如果他克制着不回头,不去看,那声音便会坚持不懈地缠绕而来,委屈又迟疑地小声叫他的名字。

    再过一会儿,袖口便也会传来轻微的拉扯感,还有会微凉的手指挨上他的小拇指,顿了顿,再戳戳他的手背,每个动作都好像在说“你理我一下”、“你理理我啊”。

    拉比忍不住。

    他每次都忍不住探手过去,想要将她冰凉的手收于掌心;他每次都忍不住回过头,想去再看一次她的脸。

    可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少次。

    所有的幻象都会在他转头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从窗外浮映而来的灰色天光下,从来都没有塞西。

    哪里都没有。

    没有她。

    “塞西。”

    他觉得喘不过气,只能靠着床滑坐在地,过了很久很久,才张了张嘴,小声地、试探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顿了顿,又叫了一声。

    就好像只要这样叫叫她,她就会像先前的无数次那样,一边鼓着腮帮子嚼泡芙,一边哼哼唧唧地凑过来,很乖很乖地捻他的衣角,再把脸贴上他的掌心,往他的怀里拱,冲着他笑。

    可无论他叫多少声,叫到声音沙哑,房中都只有一片死寂。

    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人出现。

    她就是不出现。

    就好像这个世上,真的已经不再有塞西这个人了一样。

    在这个念头浮现的一刻,就好像黑色的冷水顺着脊椎灌满了全身,拉比忽然觉得冷。

    即使手指僵直地拽过被子,将自己全身上下严严实实地裹住,也还是冷得厉害。

    他很冷很冷。

    再后来,他连那个名字都不敢叫了。

    拉比几乎想不起来那段时日自己究竟是怎样过来的,他整日枯坐,失魂落魄,直至库洛斯元帅带来了希望。

    那是太过虚渺的希望。

    他看不到,也触不到,多少次在凉浸浸的月光中醒来时,甚至怀疑那会不会只是库洛斯元帅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那到底是个希望。

    哪怕在外记录、或是找寻可以让塞西醒来的方法时,也存在足够的支撑,让他不至于在无望中崩溃。

    因为那时的他总是可以回去。

    回去有塞西在的地方。

    可这一刻的拉比,却好像被剥夺了归处一般即使塞西就在这里,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和他之间却疏离得仿佛隔着一面怎么也打不破的墙。

    他不是没试过强势而直白的靠近,但无论他怎么做,尝试过多少方法,都始终拉不近彼此的距离。

    他怎么也走不进塞西的世界。

    她不要他。

    在后来罗德造出的噩梦中,伴着堆积如山的棺身齐齐震颤,过去的那个自己再一次地出现了。

    “从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也从不在任何地方停留,仅仅作为旁观者,观察着这一切正因如此,才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关心你的人。”

    胡说八道,明明塞西就会关心他的。

    “也没有任何能够回去的地方。”

    才不是,他可以回去有塞西在的地方,他可以回去塞西的身边啊。

    是啊,他有塞西关心他,也可以回去塞西的身边。

    可是塞西在哪儿啊

    这一次,狭窄却空旷的河道中,塞西再没有出现过。

    那场灼烫而窒闷的自焚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隐约自火中而来的光影,也没有轻软而温热的拥抱,没有她。

    回到了教团,在双痣出现、并搬去跟亚连同吃同住后的那一晚,拉比在图书室中坐了一夜。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记录,只摆出姿势,背对着门坐在桌前,稍有动静,便会飞快地回头望向门口。

    就好像只要这样望过去,便会看到塞西在下一秒湿着头发地推门走进来。

    她会披着件薄薄的小斗篷,跟睡糊涂了似的嗯来嗯去地回答他的问题,然后他就可以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湿漉漉的头发,再把她抱到腿上,听她讲那个关于溺水的噩梦。

    可是无论他看多少次,也什么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凌晨特有的潮湿和寒冷,凉意无孔不入,直侵骨髓。

    静得甚至听不到蝉鸣的夜,仿佛就这样开始变得永无尽头。

    拉比极慢极慢地趴到桌上,只觉得颈后潮凉一片,指尖也因为长时间的不动而变得冷麻。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突兀的一声“吱呀”。

    拉比的呼吸都好像顿住了,整个人就好像被一只手一下拽出了密不透风的水面,惊喜地回头去看。

    却在发现门只是被风给刮开了条小缝后,一动不动被钉在了原地。

    任由眼中的光亮一寸一寸僵直地熄灭了下来。

    墨黑的夜扑过颤颤摇曳的昏黄灯火,仿佛黏住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在那片冰寒的晦暗中,倏忽灌入的冷风将厚重的落地窗帘吹得微微掀起。

    一切的一切,都和那晚一模一样。

    可他却只觉心里空空荡荡,摆满了书籍的图书室里也空空荡荡。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这里是如此的空旷。

    v4在几日后如约来袭,再后来,搬家也提上了日程。

    因为科学班那些乱七八糟的发明,搬家期间依旧不出所料地闹出了维他命d的惨案。

    只是这一次,塞西没有变成小孩子,他也没有长出尾巴。

    他们之间,没有梳头,没有扑尾巴,没有树下小憩。

    同样,也没有亲吻,没有分离,没有时隔多月的重逢和笨拙至极的表白。

    他们没有在一起。

    不知从何时起,时间开始变得漫长而滞涩,有时候明明身处开阔的空间,却还是难以避免地觉得喘不过气。

    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太想念塞西了。

    太想念那个会往他的怀里拱、会故意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会对他笑的那个塞西了。

    没关系,不要紧,还来得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出口气,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

    没错,就是这样,打起精神来,只要塞西还在这里,就还来得及。

    只要她还在,以后就一定会有转机。

    可是,没有以后了。

    这一次的库洛斯元帅没有留情,早早便撬动封印,引导塞西找回了35年前的那段记忆。

    塞西死了。

    而这一次,她再也没能活过来。

    直到这一刻,拉比才知道,原来曾经以为最痛苦的那五年其实并不算什么。

    那时候,再苦痛,也还有光亮;再无望,也终有转圜。

    不像现在,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它原有的色彩。

    他就仿佛措不及防地一脚踩空,掉进了冰寒的深海,被咸腥的水汽萦绕而上,却始终沉浸在某个早已陈腐的旧梦中,无可自拔。

    再一次地,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他也终是成为了真正的书人。

    可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都不会再有塞西了。

    无论他走多久,走多远。

    都再不会有塞西了。

    在睁开眼的那个瞬间,拉比几乎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时何地。

    只觉得在黑暗中,眼周发烫发涩,身上的单衣不知何时早已被冷汗沓透,冰冷而黏腻地贴着皮肤。胸口也好像堵着一大块冰,每吸一口气,便会在灌满心肺的凉中,感到丝丝拉拉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那种大片大片的空白感才渐渐褪去。

    然后他听到了从身侧传来的轻浅的呼吸声。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拉比完全动弹不得,过了好半天,手指才痉挛似的动了一下,才借着濛濛的月光,呆呆地、怔忪地、小心地侧过头

    那一如既往踹掉了被子、侧蜷着的白白的一坨便在下一秒映入了他的眼中。

    拉比怔怔地望着,嘴唇不自觉地阖动了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呼吸都发不出声来。

    就好像有什么辛辣而滚烫的冲击感一涌而上,刺得他的眼眶一下就热了起来,心中又酸又涩的疼痛终是在这一刻细细密密地蔓延了开,所有压抑太久的情感都满涨得好像快要溢出来,必须要将人抱到怀里揉一揉、摸一摸,确认她是热的,是活的,是真实存在于自己眼前的,才能缓解。

    而睡得正香却冷不丁就被冰冰凉凉地给抱了过去的人果不其然很快就挣扎了起来。

    塞西正做着某个泡芙管饱的美梦,被闹醒后,毫不客气地便开始蹬腿,一心想靠自己的力量从那桎梏中滚出来,却被箍得越发的紧。

    在发觉箍着自己的人正很是明显地发着颤后,塞西这才迷瞪瞪地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了,只能条件反射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某个做了噩梦的大孩子拍背,却不想拍着拍着,就蓦地被人得寸进尺地覆了上去。

    拉比就像个被抛弃后自己找回来的孩子似的,将人给严严实实地压住,然后浸着那白蒙蒙的雾光,抵在塞西的颈侧,像是脆弱、又像是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地蹭了蹭。

    但堵在胸口的坚冰终是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化开了。

    其实在这世上,最美好、也最可怕的,便是万念俱灰后的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

    再难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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