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熄灯之后,黑暗并着两天一夜没合眼的疲惫如大网般拢来,我本以为会很容易就睡过去,却不想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非但没睡着,反而越来越精神。我索性不睡了,仰面躺了会儿,忽地撑身坐起,偷偷摸摸地往下瞄了一眼。

    然后我就惊讶地发现,躺在我斜下方的拉比也还没有睡,此刻正枕着双臂,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床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被黑暗和亢奋壮大了胆子,我想了想,忽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试探地冲他摆了摆。

    拉比余光瞥到,望过来,看到趴在床栏上的我就是一愣。

    我跟他打口型你怎么不睡觉呀

    拉比“”

    拉比迟疑了一下,也说了句什么。

    我“”

    好吧,就算没拉窗帘,舱中的光线也实在是太暗了,通过读唇语来进行交流的这条路好像不太行得通。

    一时间,我和拉比只能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然后退而求其次地用起了手语。

    然而,就在我们你来我往比划得刚有了点起色的时候,拉比的上铺忽然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年迈的咳嗽。

    我吓了一跳,以为被书翁发现了,连忙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但接下来,我屏息地等了半天,都始终不见书翁那边有什么下文,慢慢地,这胆子便又蹭蹭蹭地大了起来。

    我悄悄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又往下瞄了一眼。

    拉比好像也正等着我,见我重新探出头来,立刻指了指上铺,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我觉得他这是在说没事,老头他应该没有醒。

    谁知书翁没醒是没醒,却一直致力于在梦中用咳嗽给我们的手语配音,就比如

    我比划了几下。

    书翁“咳。”

    拉比回了我几下。

    书翁“咳咳咳。”

    我俩继续比划。

    书翁“咳咳咳咳咳。”

    我“”

    这咳得都快要上天了,可能没醒吗可能吗

    但关键就是老人家这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啊不会一直都没睡着吧

    这下我彻底不敢折腾了,趴到床栏上,飞快地对拉比做了个双手合十贴在脸侧的动作。

    拉比了然地点了下头,也跟着动了动嘴唇。

    虽然完全看不清,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说晚安或明天见。

    奇妙的是,这次躺回去后,我再没像之前那样失眠,侧脸刚沾上枕头没多久,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咕咚一下地掉进了黒甜的梦乡。

    “塞西大人不,塞西小姐,”阿妮塔小姐顿了顿,“听马赫加说,您有事找我是关于那张照片的事吗”

    又过了一日,因为整个白天都在舱房中浑浑噩噩地补觉,直到晚上,我才想起来去找阿妮塔小姐聊一聊。

    我老实地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掌心被杯壁烘得温热,隔着氤氲的水汽,注意到墙壁上除航海图和温度表之外,还设了很多盏精美的壁灯,暖黄的灯光汇聚一处,把整个房间照得宛如白昼,和夜色深浓的舱外,俨然两个世界。

    我收回目光,点点头,因为茶水太烫,只小小地抿了一口,便把茶杯放到了面前的案几上。

    “阿妮塔小姐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论辈分,您得算我师父的那一辈,对我用敬称太奇怪啦。”

    关键是,这要是以后真成了师母,以师父的性格,是绝对会来找后账的。

    “那塞西找我,是想知道什么”阿妮塔小姐温和一笑,从善如流地改口。

    这是个真正的美人,即便褪去了那些繁复的妆束,只简单地穿着汗衫包着头巾,举手投足间也优雅得惊人,柔美中更是带着一股东方所独有的古典气韵。

    所以师父这到底都是什么运气,怎么好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跟没长眼睛似的往他身上撞啊

    “就是想请您再再再回忆一下那张照片,”我心情十分微妙地问,“上面的人,真和我长得那么像吗完全一模一样”

    “是不是完全一样我也不太能确定,因为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你初到天青楼的那日,我确实是把你们当成了同一个人。”阿妮塔小姐沉吟片刻,“不过现在的话能看出塞西和照片上的那位女士的气质稍有不同,虽然年纪相仿,但明显那位女士给人感觉更成熟一些。”

    这听上去就更像妈妈了啊。

    “那上面的那个男人,阿妮塔小姐能看出他是哪国人吗”

    “这个不太清楚,但感觉应该来自欧洲那边的国家。”

    欧洲

    会是英国吗

    说起来,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就是来自英国的利物浦,来自玛萨的教堂。

    而且巴巴有次说漏嘴,好像也提到过,师父就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来着。

    我暂时按下疑虑“那关于背景,阿妮塔小姐还记得多少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虽然不太可能,但比如大本钟之类的

    “背景的话在他们的身后,好像有棵枯萎的树抱歉,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认不太出来那是棵什么树。”

    要是只有这么一个参照物的话,就是认出来也没用啊

    “还有其他的吗”

    阿妮塔小姐想了半晌,终是眼含歉意地摇了摇头。

    “塞西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吗库洛斯大人也没和你说过”

    “没说过,从来没说过,”我垂头丧气,“要是说过,我也不至于从小到大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师父的私生女了,天知道这曾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过多么不可磨灭的阴影。”

    阿妮塔小姐忍俊不禁。

    “你和亚连,好像都对库洛斯大人”她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抱歉,亚连他”

    “没关系,亚连他没事,”我压根没觉得她这是失言,估摸着杯里的茶也凉得差不多了,便拿起来,一饮而尽,“还好好地活着呢。”

    阿妮塔小姐捧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就像库洛斯大人一样吗”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就像师父一样。”

    阿妮塔小姐垂下眼睫,过了片刻,重新露出了之前的温和神色。

    “说了这么多其实最稳妥的,还是等见到库洛斯大人之后,直接去问他吧。”

    我愁的就是这个“可是万一师父他不告诉我呢”

    “会告诉的。”阿妮塔小姐温柔地笑。

    我一时没防备,直接被这个笑容给晃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从未见识过的、bgbg的母性光辉。

    我立马就倒戈了。

    虽然师父的情人遍世界,其中还囊括了各行各业,数不胜数,不胜枚举。但就在刚刚的那一刻,我竟罕见地萌生出了个“如果师父的余生能被阿妮塔小姐拿下好像也不错”的念头。

    不过想归想,我还是觉得,他要是再这么玩下去,等到岁数大了,没资本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会凄惨地孤独终老。

    很好,等见面了绝对要暗示师父一下,如果不好好对我和亚连的话,到时候可就没人给他养老送终了。

    我事情也问得差不多了,刚要起身和阿妮塔小姐告别,就听到了叩叩的敲门声。

    是李娜莉。

    “打扰了,阿妮塔小姐啊,塞西也在吗”她披散着长发,脸颊上还残留着沐浴后的红晕,“我是来借绑头发的东西的。”

    阿妮塔小姐了然地放下茶杯,走到桌前,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稍一停顿,转头问我“塞西也需要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也和李娜莉一样,都在早前的战斗中弄丢了发绳。

    “我就不用啦。”

    正好借此机会换个成熟点的发型。

    “你们聊,”我瞄了一眼墙上已经指向了10的时钟,“我也去冲个澡。”

    我本以为船上的浴室会比较简陋,却没想到里面的装潢精致又舒适。调好温度后,拧开花洒,温烫的水哗地一声洒下,不多时,水汽便充斥了整间浴室。

    我站在水流中冲了很久,望着墙面上不断地凝成水珠,又不断地滑落,留下一道又一道湿痕,直到脚都站麻了,才后知后觉地往旁边一瞥然后就看到了正翻着肚皮在水盆里漂得开心的蒂姆。

    我盯了它足有五六七八秒,才面无表情地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说,你没开那个要命的录像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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