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中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万籁俱绝。

    所有的声音都好像在这一刻消失了,一切都在凝固住的空气中成了虚贴在四周的剪影。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被跟这个世界剥离了开来,茫然地往下看去,却只发现前面的地面上不知何时洒落了一大片鲜血,而我胸口以下的部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我的肚子直接被人给开了个很大的洞,连同内脏一起全都不见了。

    可是却不疼,只是有点空,还有点凉。

    我甚至还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却在望见一个戴着墨镜、正收起拳头的诺亚时,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大口血,然后向前扑去,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是致命伤。

    我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在微微地痉挛中,近乎冷静地想。

    所以我现在要死了吗

    拉比和亚连还都在会议楼那边,离这里很远很远,而护士长她们也被坍塌的石柱和我糊过去的血壁挡着,看不到这后面的情况,所以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这里的我就要死了。

    没有人。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之前不是没想象过死亡时的场景,可我一直都以为,哪怕真的要死,死的时候,至少也有亚连在我的身边,不会让我

    我说不出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却又好像已经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

    原来,就这样一个人望着眼前没被火光波及到的浓黑的树影,感受着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流失,静悄悄地死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没人知道的地方,会让人

    会让人如此的恐惧。

    再后来,连恐惧也没了。

    所有的感官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只能隐约地感到那个诺亚在往自己的这个方向走,他的脚步很重,一下一下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可是我却怎么都听不出他到底走到了哪里,距离我还有多远。

    甚至连拉比的声音也开始变得不够真切,他好像正通过格雷姆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可是无论我怎么去听,都听不清他说的内容。

    他是在问我这边的情况吗

    他是在叮嘱我吗

    他是在让我等他过来吗

    可是,我

    我真的还能等到他过来吗

    然而就在我这个念头生出的同一时刻,所有的所有都好像达到了某个临界值。时间就在这一秒实现了诡异的倒转,一切都重归了原位。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从脸颊和指腹上传来的属于泥土地的粗糙触感,能清楚地察觉到深秋的晚风拂过身体时带起的凉意,能清楚地听到远处烈焰卷上木梁时的噼啪声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血肉肌理一点一点地修复、内脏一点一点地长回来的那种瘆人的响动。

    可是好恶心。

    这种感觉好恶心。

    我一动都动不了,可在那诺亚经过我旁边的瞬间,汹涌的血液却好像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地狂扑过去,可能是完全没想过我都这样了竟然还会没死的这种可能性,那个诺亚一时躲闪不及,直接被密密重重的血雾围绞我能听到那种骨头碎裂所独有的咔吧咔吧的响声,然后有什么东西轰然砸落在地。

    可我却一动不动地在地上趴了很久很久,才极缓极缓地爬起来。

    我感到冷。

    明明此刻已经一丝风都没有了,可我却还是感到冷,耳侧、颈后、背部全都在发冷。

    但所有先前没注意到的、想不通的、矛盾违和的那些细节,却都在这一刻被串在了一起。

    “不过呢,你们之中只要有一个活了下来,就是我赢了。”

    “这个计划没有纰漏,涅亚最终一定会复活。因为塞西莉亚因为你,就是最后的保险。”

    原来原来那些话,是这个意思。

    涅亚的计划一定会成功怎么可能会不成功,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总有一个人会活下来。

    因为我总会活下来。

    因为我就是最后的保险。

    我垂着脑袋,按在地上的手指痉挛似的动了下。

    可是,为什么会直到现在才

    因为我以前,从未受到过这样的致命伤。

    我只觉得脑中如纷扬的泥沙般涌起了千头万绪,可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捕捉不到任何一点成型的想法,只觉得茫然和恶心。

    所以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张了张嘴,脑海中忽地闪过了玛萨家墓地中的那座实验室,闪过了那个圆柱形玻璃舱,闪过了师父画下的那一大片巨型的符咒。

    所以我根本就不算是人类,而是和蒂姆、和啾美助一样被师父改造出来的

    那我

    “真、真的是塞西莉亚,那个的驱魔师”

    “她是来救我们的吗”

    “可是,为什么会戴着鸦的面具”

    “还有那边那个,是被她杀死的敌人吗”

    “不要围着,都给我退后,然后闭紧嘴巴,不该说的不要说。”

    “塞西护士长到底发生了什么塞西她怎么了”

    我目光一颤,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来了某个熟悉的嗓音。

    然而还不等我抬起头,就被一路跑过来、看上去相当狼狈的拉比一把握住了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目光触及到我胸口以下光裸的部分,还一愣,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发现没有伤口后,才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将自己的团服上衣脱下,帮我穿了上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外面看着也没有受伤啊可是衣服为什么会破等等,那个是诺亚”拉比陡然一顿,这才注意到在我不远处还躺着一具畸形的身体,“塞西,你你杀死了诺亚”

    我心口一跳,忽然有些慌,却不想下一秒,拉比直接惊喜又激动地睁大了眼。

    “哇啊塞西你竟然这么厉害的吗”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完全无法思考,只能条件反射地回答,“这是个色狼。”

    “色狼”拉比的神情登时就从激动转为了眉头紧皱。

    “他他不把人打伤,”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僵,又有些浮,“就专门把衣服打破就像这样所以我就,非常生气,所以就超水平发挥了我拉比”

    我说到最后,已经到了极限,也不管在场还有多少人,几乎是无法克制地倾过去抱住了拉比的脖子,一边贴着他散下来的头发,贴着他的脸,一边使劲儿地将自己往他怀里拱。

    “不怕不怕。”拉比不疑有他,只以为我是被吓到了,一手抱着我揉,一手捡起地上的面具拍干净帮我戴上。

    这场战斗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我们赶来之后,外出执行任务的克劳德元帅也及时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筋疲力竭的提莫西和他拼死保护着的艾米莉亚。

    而事发当时,马里正在食堂,所以正在那里准备晚饭的杰利和厨师们也都平安无恙。

    最惊险的只有当时正和大元帅、以及那些红衣主教在会议室开会的科姆伊,好在当恶魔突袭的时候,碰巧被他放在了隔壁房间的科姆林24号及时地破墙挡在了他身前,这才给了他还有坐在一起的莫支部长一个喘息求援的机会。

    只是不巧的是,他们还救下了个红衣主教。

    虽然那厮在逃出来的途中被巨石砸中肩膀受了重伤,但在我们将人全都临时转移到了旧总部的地下时,却依然还能坐在临时病床上,颐气指使地指着科姆伊的鼻子骂,骂完科姆伊,又骂在外执行任务的元帅,骂完元帅,又骂我们这些普通的驱魔师,最后甚至还把目光盯到了我的身上。

    “那个是鸦哪个部队的和驱魔师站在一起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保护我”

    拉比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挡在了我身前,我也立刻就装作有阴影一般,揪着他衣角害怕地躲到了他的身后,但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角度,露出了一点点的头,面无表情望向了被拉比这个动作气得又开始骂骂咧咧、甚至还要找人把拉比拖走的那个红衣主教。

    但他实在是太生气了,甚至还气得一下捂住了胸口,然后也不知是扯动了伤口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竟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从病床上歪倒了下来,等到护士长前来查看时,已然重伤不治死了。

    众人都被这一突发状况弄得愣住了。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在他吐出的那一大口血中,有血丝徐徐地流动,逐渐和周围从其他伤患身上流下的血混在了一起。

    “所以、所以这家伙这就死了”

    最后还是拉比打破了沉默,而我也从拉比背后冒出了头。

    “可能是之前受的伤太重了”

    我压下那股依旧在心口翻涌的恶心感,毫无异状地接过话,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望向了科姆伊。

    “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科姆伊,现在这里是不是就是你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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