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老人家看不过眼,警戒着对面的缇奇的同时,压低声音,淡淡地给了我个提示。
    具体的地方
    就在我脑中条件反射地闪过了什么的一刹那,以我为圆心,地面上倏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同心圆。
    “这是方舟的门”
    缇奇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却已来不及阻止,只能隔着熊熊燃烧的烈焰,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嗖地掉了下去。
    和停放在总部的白色方舟不同,我们这次正经经历了一段长长的黑色甬道,才得以重见阳光。
    在失重感传来的一刻,拉比就已然极有先见之明地一把捞过了我,在阳光于头顶出现的瞬间,更是在空中护着我以自己为垫地飞快翻了个身。
    混杂着青草和松脂气味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下一秒,我们就这样压断了数根枝桠,砸在了地上铺的那片极为松软的叶层上。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入目便是一片被茂密枝叶割得支离破碎的澄蓝天空和被滤去了大半热力的阳光,怎么瞄也没瞄到有敌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回过头,动了动,想要从拉比的身上爬起来,却不想刚直起个上半身,就被拉比按着后脑勺和腰背就仿佛失而复得一般,不由分说地、重重地给搂了回去。
    然后然后我和拉比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哪、哪里疼塞西你哪里疼”
    拉比脸色陡变,这才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放开我,翻身拉着我站起,抖着手地开始检查我血糊糊的脑袋,想找到伤口到底在哪里。
    “啊”我登时反应了过来,立马左动右动地不让他乱碰,“这个不是受伤,是我自己的血。”
    “当、当然是你自己的血啊”拉比这下连声音都开始抖了。
    “不,我的意思是不是脑袋上撞出来的血,是我故意弄上去装给他们看的”
    所以你别摸了啊你、你还摸我这都好几天没洗头了
    然而拉比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磨磨唧唧地扒了半天,确定我真没说谎,脑袋上真没伤口之后,才微松了口气,接着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我的右肩。
    啊右肩。
    我这才想起这里的衣服直接破了个洞。虽然先前在脱离符咒束缚的瞬间,我便已经在伤口上覆了层血用来凝固止血,但经过了刚才的那一连串折腾,先是一撞,再一砸,后来又被拉比重重地一抱,伤口还是裂开了,此刻已有些暗红慢慢地渗出来了。
    “这是刚才”拉比还从来没在我身上见过这么严重的伤,整个人慌得都麻爪了。但手头又完全没有可以用得上的东西,包又没法包,碰又不敢碰,只能手足无措地干站在一边用看的,“不,是、是之前在约旦战斗时受的伤”
    “不,”我刚想像刚才那样地糊弄过去,我也知道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像刚才那样地糊弄过去,但也不知怎么,脑袋尚还有些不清楚,嘴巴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小声回答,“是在教团。”
    “在教团是中央厅的那些人”拉比微微睁大眼,顿了顿,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亚连的离开”
    原来他也知道。
    其实本来其实本来真没什么的。
    无论是被索卡罗元帅用神狂给钉在地上的时候,还是之后被剥夺了大部分的感官捆着的时候,甚至包括刚才被人抓着头发往血罩的外壁上撞的时候我都没觉得怎么样。
    可是不知为何,只是被他这么追问了一句,那股就仿佛被所有人都给抛弃了似的、怎么动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谁也救不了我、谁也不来救我的辛辣又酸胀的感觉却忽然后知后觉一般,一股脑地冲了上来。一时间,我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疼,肩膀疼,脸疼,下巴疼,头皮也疼,我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但就是整个人都好像鼓了起来,瞬间就委屈得跟个走丢了十几年终于见到亲人了的两百斤胖孩子一样。
    “就是那些人,”我又生气又委屈,眼眶胀涩,胸口也难受,连带着鼻子也跟着发酸,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告状,“他们、他们乱说话,说亚连、还有师父的坏话”
    所以,我就
    “所以我就去教训了他们一下然后这里,”我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最关键的部分,然后立刻一指右肩,瘪了瘪嘴,“这里就被索卡罗元帅的圣洁给捅穿了。”
    捅穿这个词直接听得拉比目光一颤。
    “他们、他们人太多了,我打不过所以就被这样,”我又比划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被这样脸朝下地摁在了地上。”
    “就是,林克平时用的那种符往身上一贴就立刻动不了了”
    “脸和下巴这里就是那时候磨破的,”我告状告上了瘾,顿了顿,在拉比碰也不敢碰、只能近距离小心地查看自己脸上的伤口时,又可怜巴巴地举起两只手,“还有手指头也都被磨破了,可疼可疼了”
    这下终于有个能碰的了,拉比连忙握住我的两只爪子,明知道没什么用却还是忍不住地给我吹指尖“呼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他们还踩了”
    我诉苦诉得越发起劲儿,下意识地开口,可等到眼前真的闪过当时的画面了,呼吸才滞涩起来,张了张嘴,只觉得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失真,都不像自己的了。
    “还还踩了本子。”
    “本子”
    “就是拉比画画的那个本子,我当时放到了风衣口袋里我忘了、忘了把它放到房间里,就带到了外面,”我嘴唇翕合了好几次,才继续,“然后就突然飞了出去,就被他们,给踩了他们还用上面的纸用上面的纸蹭鞋底”
    我越说越生气,越生气,嘴还越笨,还有些喘不过气,嘴唇动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新东西,只能望着拉比,干巴巴地憋出这么重复的一句。
    “他们踩我本子。”
    我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小声重复。
    “他们当着我的面,故意故意踩我本子。”
    拉比握着我爪子的手微微收紧,连呼吸都好像滞住了。
    “不难受不难受,就是就是个本子啦,没了也不要紧的。”过了好几秒,才俯下身凑到我面前,语气就跟往常一般无二地哄我,“买个新的就好啦。”
    “可上面还有、还有那么多的画呢”
    “这个就更不怕啦,完全可以重新画嘛”
    “可是重新画,也不是原来的了,”我偏开视线。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真的就是他越哄,就越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之前那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怎么动都动不了的委屈和无力怎么努力地收,都收不住,“也不会和原来的一样了我就想要原来的还我原来的”
    “嘛,塞西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吗”因为怕碰到我左脸和下巴上的伤,拉比只敢小心翼翼地捧住我的脸侧,把我扳回来,然后倾身抵住我的额头,“干我们这行的,任何东西,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再忘,更别说那些本就都是我自己画的啦所以,真的不要紧,就只是重新再画一次而已,样子、大小、还有位置,全都保证画得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好不好”
    “真的”我垂了下眼,又微微地抬起,极小声极小声地问。
    “真的真的。”拉比立刻笑眯眯地、信誓旦旦地竖起食指。
    我又哼哼了几声,才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顿了顿,又小小地告了个状。
    “然后他们还关了我小黑屋。”
    “小黑屋”拉比避开我的肩胛骨、落在我肩头的手微微收紧,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又褪了一分,“他们把你关进地牢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因为他们把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蒙上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我顿了顿,“然后身上也好像被绑了起来,只能躺着,都动不了连手指头也动不了然后还不给吃饭,就用注射来代替,也不给水喝我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几天”
    “过了六天。”还是拉比顿了一下,告诉我。
    才、才六天
    我一懵,总觉得这天数好像有点少,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到告状的效果。却不想忽然发现拉比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等听到我被那个人皮伪装的怪物用脚踩着脑袋地摁在地上时,脸上的神情更是难看至极,就好像终于再也压不住怒意了一般,握着我肩头的手甚至让我感觉到了疼。
    直到发现我“嘶”了一声,同时还在偷偷地瞄他,拉比才好像怕吓到我一般,连忙收起了那种表情。
    “啊真是太过分了”然后顿了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恢复到了他平时的那个状态,很不高兴地帮我骂,“我们不干了”
    “对”我立马附和,“不干了”
    “真是的这都什么人啊,再也不回去了”
    “再也不回去了”
    而且,我好像也真的回不去了。
    “可是,真的可以不回去吗”我小声问他。
    就算我可以,你也可以吗
    “不回去了。”拉比站起身,右手揽过我的后脑,小心地让我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再也不回去了。”
    “我再也再也再也不离开塞西了。”
    “我不信,你以前也说过,但你说话不算数,”我小声地哼,可劲儿地颠倒是非,“你们这次,就都不要我了,就留我一个人在那儿挨欺负。”
    “没不要塞西啊怎么会不要塞西,而且亚连那边,肯定也是遇到了什么事。”
    “对了,他们说,”说到亚连,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林克死了还说,是亚连杀死的”
    “什么双痣他”拉比一愣,随即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会是亚连。”
    我这才极轻极轻地呼出口气,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蹭了蹭。
    这么久这么久,我才终于听到了一句这样的话。
    就好像终于有人站在自己这边了一样。
    “但是塞西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拉比过了好久,才仿佛转移话题一般地问,“而且刚才的那个,怎么看都很像是方舟的门啊,可是颜色又跟之前的那个不一样”
    我登时抵着他的胸口,僵硬地眨了眨眼。
    等等,竟然忘了还有这个可是这个这个要怎么说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退开一点,忽然有些犹豫,“不过说了之后,你千万别害怕,也千万别激动。”
    “嗯”
    “那个,我我好像可能真和那个第14号有点关系”
    “但关系不大,真不大,”我连忙补充,“你等我想想怎么和你说啊等等,等一下,说起来书翁人呢”
    我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我们这边少了个人
    “啊熊猫老头”拉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随即安慰我,“没关系,我刚才有注意到他好像掉在了某个有麦田的地方,就没太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环视了一圈,然后忽地指向远处。
    “啊,那里有片麦田应该就在那边我们先过去看看”
    我立刻点头。
    正好还能让我想想怎么委婉怎么尽量把自己摘出去地说出真相。
    不过,又是麦田啊。
    “当初我在罗德的梦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大片麦田。”
    等到离开树林之后,视野就广阔了。
    阳光明丽,麦浪如海,入目便是起伏不定的层层金波。
    我一边被拉比拉着往前走,一边低头望着近前的这些颗粒饱满的麦穗回忆。
    “然后我就开始找出口,结果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一棵白化的树,和一座奇怪的宅邸。”
    “我说塞西,”拉比的声音忽地变得有些奇怪,“你当初见到的白化的树,还有奇怪的宅邸,该不会就是那个吧”
    我闻言,刚不明所以地抬起脑袋,便是一怔就在我们前方的不远处,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座隐于苍灰暗影中的宅邸,而宅邸前,也真的栽着一棵已经白化枯萎的树。
    我下意识地往树上望去但那里却没有坐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男孩。
    “啊,门口那里好像有个人会不会是熊猫老头”
    但等我们过去了,才发现那不是书翁虽然也是位老人,但以那位老人的发量,怎么也无法让人将其和秃联系到一起,而且身高至少也有一米七十多,和书翁相去甚远。
    “看来不是”拉比叹了口气,但却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一顿,喃喃着改口,“不,眼睛、耳朵、站姿、还有习惯性的动作,是是熊猫老头。”
    他张了张嘴,转过头,怔怔地和我对视,又重复了一遍“是熊猫老头。”
    我难以置信地转回去,仔细去望,然后就发现那位老人竟然真的和书翁有很多地方都极为相似,比如都涂着黑色的眼影,比如都长着尖尖的耳朵,甚至连表情和拢袖的姿势也都一模一样。
    可是他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啊。
    我嘴唇动了动,刚要侧头转向拉比,就发现宅邸门口又出现了个人。
    “那个”拉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缇奇”
    但我脑中已然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和之前在约旦那种游离在外地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一幅幅发生在过去的画面不同,这一次这一刻我是身在其中,就这样望着那个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人。
    “不,是”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有一股极为陌生、也极为浓烈的情感冲击似的从胸口漫上舌根,喉咙就仿佛被堵上了一个燥涩的硬块,声音沙哑,脸上也奇怪地发痒。
    过了几秒,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已然泥泞一片。
    “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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