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李悦姝斜靠在椅子上看了会儿,觉得有些困。兴许是昨夜看话本熬太晚了,她实在是撑不住,便低下头半阖上眼。

    一个长得水灵灵却有些眼生的宫女走到她的面前,矮下身子,给她递上来一小碟切好的甜瓜。

    李悦姝看她长得好看,不免多看了两眼,还下意识亲手接住了这果盘。

    就是在这一刻,她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是一张纸条。

    周围坐的全是些朝廷命妇、皇室宗亲,李悦姝不好立即打开查看。她将手拢在宽大的广袖里,唤来女官温绫。

    “哀家要去更衣,”她站起身,扫一眼台上台下唱戏的看戏的人,“这边都散了吧。”

    温绫恭声应诺。

    李悦姝步履匆匆,行至偏僻处,才打开字条,低头看去,只一眼,面色就变了。

    竟然是陛下的字迹。

    循着字条上的地点,李悦姝来到了一片浓密的梨树林前。

    霜白的梨花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李悦姝提起裙摆,小心地避过低矮的荆棘丛,顺着羊肠小道,向前而去。

    自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古琴的悠扬声。

    李悦姝沿着曲折的小径走了许久,方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空地,李悦姝抬头看去,只见一棵枝干虬曲,花繁叶茂的梨树下,男人身着戏服,跪坐在地,修长的指正抚在琴弦上,徐徐拨动。

    李悦姝盯着他化了浓妆的侧脸,认出他是刚刚戏台上的武生。

    想起她收到的那张字条,李悦姝皱起眉头“你是”

    琴音停了。

    男人转过脸来,漆黑如墨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她,缓缓开口“怎么,连朕都不认得了”

    李悦姝“”

    李悦姝嘴角有一阵抽搐。

    她心说,您脸上化成这个鬼样子,谁认得出来呀

    不过他气质在那儿,幽深的目光,虽配着一张涂满了颜色的脸,竟让李悦姝觉出一丝慑人的气魄来。就连那劣质夸张的戏服,都被他穿出了龙袍的质感。

    李悦姝下意识低垂了眉眼,屈膝一礼“陛下。”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过来坐。”

    李悦姝连忙小步走到他的身旁,挨着他跪坐下来。

    男人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指,淡声问道“李正安那边如何了”

    李悦姝心头一凛。

    她默了片刻,斟酌着答道“臣妾已经试探着把话说给他听了,至于他信是不信,等过两日,兴许就能看出来了。”

    “呵。”男人轻嗤一声,随手把帕子扔到琴上。李悦姝看到琴弦轻微地颤了颤,然后又听到他说“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周遭安静了一瞬。

    李悦姝低下头,轻声问道“那臣妾呢”

    男人微微蹙眉“什么”

    李悦姝“臣妾是李家的人。”

    男人斜她一眼,少顷,幽幽道“你们李家,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

    又是一阵沉默。

    诛九族,大罪。

    李悦姝当然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皇帝这么说,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自己或许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李悦姝心里突然就不服气起来。

    她仰头呛声“那陛下是不是应该先问罪于自己毕竟臣妾的大伯父与那贺将军,都是当初您一手提拔的”

    男人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质问自己。

    他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李悦姝的脸,“你是说,让朕,罪己”

    李悦姝僵着脖子,没有吭声。

    “果然是当了太后,胆子都这么大了”

    男人的语气有些飘忽,嘴角的笑也带了一丝邪气,与皇帝平日里威严赫赫的模样很是不同。

    李悦姝觉着有些怪异,她眼睫微垂,目光扫过他白皙光洁的手腕,突然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不是陛下”

    皇帝十四岁时就开始在军中摸爬滚打,早年曾率军征讨西域,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疤,其中右手腕上,就有一道长约三寸的狰狞疤痕。

    而眼前这个男人,手上却干干净净的。

    李悦姝惊疑不定地望向男人的脸,却见男人面上的浓妆全都消失了,露出了一张俊美却陌生的面孔。

    男人凑近了她,低低轻笑“是朕啊,朕的肉身没了,魂魄却还在呢”

    周遭突然刮来一阵阴风,李悦姝不禁浑身一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先帝驾崩已有一年,国丧止,新君除服,百姓恢复嫁娶。

    “太后,太后”女官温绫声音轻柔地在她耳边唤她。

    李悦姝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您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温绫笑着掏出一方香帕,为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是梦魇了吗奴婢刚刚叫了您好几声都没叫醒新阳大长公主见您睡着了,已经让命妇们都散了。您还是回寝宫再歇,小心着凉。”

    李悦姝怔怔地看向远处。

    日将西沉,天边是大片大片的红霞,将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余晖里,和一年前那个春天的傍晚一模一样。

    那是先帝驾崩,朝堂骤变的一天。

    陛下京郊狩猎,回程路上突然遇刺,情况危殆。

    随行的大臣们俱都慌乱起来,几个重臣私下一合计,当即便封锁消息,一边严命太医好生医治,一边疾赶回宫。

    皇后李悦姝得到消息,匆忙赶到甘露殿时,只看得见外殿聚集了七八个大臣,个个神色凝重,不知在商讨什么。

    李悦姝定了定神,扶着贴身女官温绫的手臂,缓步走上前去。

    白胡子的韩太师最先看见她,当即就要躬身叩拜。

    他是三朝元老,颇有威望,李悦姝哪儿能真让他跪,连忙赶在韩太师屈膝之前,开口唤道“韩太师免礼。”

    其他大臣们也纷纷向她拜礼。

    李悦姝摆手道免,目光看向紧闭的内殿房门,皱眉问道“太医怎么说”

    韩太师脸上皱纹一垮,正要开口,便听见吱呀一声,房门开了,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汪善探出来一个脑袋,惊喜道“陛下醒了”

    众人皆是一喜,就听得汪善又道“陛下宣韩太师、贺将军、李尚书、寿王觐见。”

    汪善一转头看见皇后也在,紧接着道“请皇后殿下稍候,奴婢这就禀报陛下。”

    李悦姝颔首应下。

    皇帝叫的这些人都算是他的心腹,正巧也都候在外面,得传便一个个进去了。

    其中那所谓的李尚书,正是李悦姝的大伯,李家的掌权人。他从李悦姝身前走过,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李悦姝愣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李尚书眼神的含义。

    陛下叫这么多重臣进去,明显是要交代后事啊

    眼看着为皇帝看诊的太医从内殿出来,李悦姝把他叫到一边,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问他“陛下情况如何”

    太医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恕臣等医术浅薄”

    李悦姝眼皮一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才再度打开,大臣们走了出来,汪善几步至李悦姝身前,哈腰禀道“皇后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李悦姝下意识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大伯父,看到大伯父对她微不可查地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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